干柴又是一声噼啪,被风吹得歪斜的火苗晃几晃后燃尽最后一点余热,只剩零星几个火星。 燕衡干坐了会,打算起身去找几根柴火重新点上,一抬眼看见热罗抱着坐在对面看着他,神情莫测。 待要细看,她却收了视线径直躺下:“既然醒了就守夜吧。” 燕衡盯着躺下的热罗,反复回忆她的眼神越想越觉得奇怪,刚才他竟然在里面看见了……怜悯。 “……你醒了。”明缨迷迷糊糊地醒来,头脑尚在混沌之中伸手去摸身边的人,摸了个空,睁眼惊觉人已经醒了。 “嗯。”他低着头,眉眼在月光下出奇的温柔。 “你怎么样?头还晕吗?”明缨照旧仰面躺着,嘴上虽问着话,眼神却迷离了。 “我没……”正要如常说出我没事,却蓦地听见她即将均匀的呼吸,心里立时不高兴了。 这人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人却快睡着了,这算哪门子关心?是不是他下一刻被掳走了,她也照睡不误? 遂改了口:“我头疼。” “头……疼……头疼?”明缨的脑子几乎转不动了,头疼两个字在她嘴里辗转了好几遍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嘟嘟囔囔地把他拉躺下,用外裳将他的头整个盖起来,“风太大了,不吹风了就好了……”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心事,彻底地昏睡过去。 听着她又深又沉的呼吸声,燕衡又气又难受,偏偏拿她无可奈何。 * “往左走,这条路有脚印!” “右!肯定是往右走!” 明缨和十二遥在路边吵起来,各自指着一边不肯认输。 山洞里的路错综复杂,蜿蜒着爬向深处。四人原本想着抄个进路,没想到山洞宛如枝桠,分了一枝又一枝,走了没多久便迷路了。若是一味闷着头走,总会走出去,只可惜他们都不想多走弯路。 两人又争了会,明缨伸手去拽燕衡的袖子:“燕衡,你说,我们应该走哪边?” 刚碰到袖角,燕衡便像触了火,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 他拢起袖子,垂着眼,惜字如金:“左。” 明缨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向十二遥炫耀:“我说吧,左边。” 十二遥不服,拉过热罗:“来,热罗,你说我们应该走哪边?” 热罗默默避开两人纷争,选择弃权。 争论间,一股飓风带着浓重的湿气刮过来,几人悬在头顶用来照明的灵火一瞬间灭了。 正要重新点燃,有人比他们先一步亮起了火把。 “有人!”十二遥兴奋地拍了一下明缨,刚要拍第二下,被燕衡拿手挡了。对上他的微有不善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讪讪收了手。 大概隔了几道洞弯,火把的盈盈黄光流过来时只剩下一点点勉强能看清对面有个人的亮度。 他们追着光过去,与老妇碰个正着。 老妇脚步蹒跚,背上一只硕大的箩筐,一只手撑着洞壁,另一只手勉强举着火把。火把颤了颤,她拢了拢身上露出棉絮的棉衣:“你们可是迷路了?” 十二遥自来熟,立刻过去殷勤地接过箩筐:“是啊,婆婆。” 老妇点点头:“跟我走吧。” 有人引路,弯弯绕绕的山洞一下短了许多,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天色阴里泛着浓浓的青,洞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小路上浸了水,变得泥泞不堪。天气本就寒冷,加了湿气更是冷得彻骨。 老妇颤巍巍灭了火,抬头看了眼天:“看云这雨得下上几个时辰才行。” 明缨从储物袋取出一把伞:“婆婆,您家在哪?我们送您回家吧?” 老妇摇摇头,花白的头发被她紧紧地扎在脑后,脸上的褶皱深邃,每一条都是时间的痕迹。 “雨太大了下山危险,”她指着山洞旁边不远处的一座废庙,语调慢地出奇,“不若去庙里歇歇脚,等雨停了再下山也不迟。” 风太大,一把小小的伞根本不能完全挡雨,老妇腿脚不便,走得慢,明缨为她撑着伞,慢慢跟着她。 风刮过,漫天的雨幕倾斜,转眼将她的裙子染成深蓝。 燕衡见状,默默跟过去站在她身边,挡了大半雨幕。 等他们顶着雨进了庙,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你们打伞的姿势不对,”明缨摸摸自己只湿了一点的衣裳,主动教授自己的方法,“你们要把伞往雨来的方向倾斜……” 十二遥提出疑问:“不对啊,我也这么干的怎么就湿了这么多?” 明缨笃定道:“说明你太笨了。” 进了庙,燕衡便走在后面,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听见明缨的话也没有多说。 他早便打定了主意,减少与明缨的接触,早日完成任务,然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将自己的不同以往,归在了与明缨接触太多上。 庙里残败,四处落满积灰,随处可见蜘蛛网。正前方一尊泥铸的神像,神像上半身被日积月累的风雨化去一半,阴暗的天光下隐约可见几分颜色,裙摆飞扬,似乎是个女神。 几人将地面扫出一块空地,找出几个破了的蒲团坐下。 老妇看了眼神像,开口道:“你们几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那个山洞?” 十二遥把湿了衣摆拧了拧:“山下有人指路,说这个洞走起来近一些。” “奥,”老妇的眼神一片阴翳,定定地道,“以后别走山洞了,不安全。” “怎么个不安全?” “……”老妇沉默许久,“我儿子死在了里面,他在里面迷了路,困了许久。” 十二遥一下拘束起来:“不好意思婆婆,我不知道……” 老妇挥挥手,长叹一口气:“所以每到下雨天我就去山洞里看看,若是有人迷路我就把人领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 燕衡仿佛没有察觉这沉闷的氛围,径直问:“这是什么庙?” 这个庙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那尊半身神像,令他格外熟悉,也格外排斥。 此神,他必定见过。 “小鹿神庙,”老妇对他的冒犯没有生气,神情遗憾,声音苍老低沉,“我还是姑娘的时候就有了这座庙,那时候小鹿神的泥塑栩栩如生,第一回 见我还以为是真神下凡了呢,后来……就荒废了。” 又是小鹿神。 虽然不知为何,但燕衡对小鹿神三个字几乎有了生理性的厌恶。 “那时候这庙里人来人往,香火不断,神女娘娘的塑像也漂亮得不像话,”老妇眸子里浮现出浓重的怀念,“如今竟成了这个样子。” 她伸手在箩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香炉和几根香来,接着用打火石点燃线香。她站起来时晃了晃,勉力支撑着旁人搀扶的手才继续走下去。 香炉摆在神像正前方,她虔诚地拜了又拜。 雨越下越大,落下的雨滴溅起高高的水花,乌云罩顶,天色越来越沉,分不清此时是什么时辰。 明缨不喜阴雨天气的潮闷,再加上旧庙奇怪的压抑感,她下意识往燕衡那里靠了靠。 察觉她的动作,燕衡默然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不料一下被明缨捉了个正着。 她拽着他的袖子,严肃问:“你为什么要往那边挪?” 作为平日与燕衡接触最多的人,她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从离开主城开始他便一直躲着她,叫也不答应,哑巴了一样几天不说一句话。她也曾想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他抗拒她的靠近,避她如蛇蝎。 没办法,她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否则一旦连她也开始冷落他,他们的关系便彻底结束了。 若是往常,燕衡必定会嘲她一句:“当你是什么香饽饽,我必须要靠着你?” 但如今的他没有,他只是隐忍地抽出袖子,声音低低:“你看错了。” 燕衡好像失去了精气神。 明缨咬着唇,心里着急,往日他虽然不是什么活跃分子,但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还是有的。离开大冥洲也快一个月了,难道他还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 不应该呀。 他们这一路上刻意没有提起过相关话题,连十二遥都忍住好奇心没有问过半句话,况且这个情况是在离开主城的那天出现的,应该与过去阴影没有太大的关系? 明缨蹙眉揣测着。 但当日也没发生过其它特别的事了,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嗯,我看错了,”她顺着他的话说,手上摸出一块白糕,“我冤枉了你,我给你道歉。” 说着把白糕往他手上一塞:“这是歉礼。” 燕衡看着手心的白糕,久违的记忆涌上来。 他见过这种白糕两次,一次在幼时,一次在奇岁门。它的味道无需多回忆便记了起来。 明缨故技重施:“这个白糕叫云来糕,因为长得像云。” 没等燕衡回答,十二遥反倒凑了过来,仔细端详:“这哪里像云了?” 明缨哈哈大笑:“哈哈哈,我随便起的名,燕衡没信你竟然信了。” 十二遥一阵气恼,伸手戳了戳他:“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吧!” 燕衡手一闪躲过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吃了白糕。 “……” 明缨趁机靠他更近了些,手抱着膝,下巴放在膝头,直直看着他。 “燕衡,雨什么时候停?” 他没什么表情,莫名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知道。” 明缨伸出蠢蠢欲动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捉对面人的手:“燕衡,你的手好像有点凉,我给你暖暖吧?” 他的眼睁大一瞬,立即背起手来不让她动:“不用。” 看着他耗子见了猫似得躲来躲去,明缨忽然觉得挺有意思,更加想要逗他。 燕衡觉得自己应该是烦的,但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不觉得烦,反而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这段时日憋着不让自己与她有过多接触,她不舒服,他其实同样也不舒服。总是暗暗地想要触碰她,为了逼迫自己习惯,他甚至强迫自己几天不说一句话。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小了,乌云散去,露出一轮弯月。 老妇的腰佝偻着,手握成拳锤了锤腿:“雨停了,等积水沉下去,我们就能下山了。” 明缨搀着她站起来:“多谢婆婆带我们出了山洞,我们先送婆婆回家。” “等等——那是什么?”十二遥兀然指着天上的弯月,一脸震惊。 所有人抬头,只见弯刀似的月亮如被吹开的气球,一点点迅速地鼓胀,直到变成玉盘似的圆月才停止。 四面八方忽奏起靡靡之音,击鼓敲筑之声不绝于耳,破旧的小庙便在这一声声的乐音中脱胎换骨,巍峨宫殿拔地而起,四处亮若白昼,身处其中如梦似幻。几个绫罗飞舞的女子从月上飞下,携着几缕月光簇拥到庙前残破的神像下,伴着冥冥音乐,月光缓慢地聚为一尊完好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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