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他脸颊上的冷白之色被一种糜绯的粉替代,唇上压出浓郁的咬痕,像熟透了的桃子,处处都是精心酝酿,任人采撷的样子。 除了那双纯粹的灿金瞳仁。 薛妤慢慢凑过去,唇瓣凑到他熬红的眼尾处,微微抿了下,卷起点涩然的湿意,微怔,而后无知无觉地低喃:“暴君……还流眼泪了呢。” 不在生死搏杀的战场,而是在一张小小的床上,在她避重就轻的手中。 溯侑听不了这样的话。一个字音都听不了。 他遏制住她的腰身,近乎自暴自弃地碾上她的唇,“阿妤”两个字终于被他吐露出来,气息颤然,音节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当天晚上,薛妤他们这颗巨木上住着的人七七八八都聚到了富丽堂皇的大厅中,热闹地围成了一长桌,每个人脸上都是熠熠飞扬的神采,看起来对明天的比试十分有兴趣。 确实该有兴趣。 沉泷之和隋遇当时特意将这根巨木上空出来,挑的都是三地的精英,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位。可以说身边随便路过的一个人,在外都颇有名气,战力不俗。 也不是搞什么实力碾压,主要是方便给踟躇犹豫的人下注指引。 沉羽阁和隋家指望这个大赚一笔。 薛妤和溯侑到的时候,隋家三位,秦家兄弟,九凤,善殊,音灵和陆秦路承沢说得正开心,除了这些熟面孔,一条长长的桌边,坐着十几位见过,但并不太有交情的少年少女。 那是人族的天骄,为首的少年长相并不出众,但气质干净儒雅,一看就是名门正派花大代价培养出来的苗子,他看见薛妤和溯侑就笑起来,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你不是吧薛妤,我刚听九凤提起,还觉得晃神呢,没敢相信。” “我还能骗你?”九凤对谁都是那副样子,她懒洋洋地歪在风商羽的肩上,没骨头一样坐不直,道:“别说我没给你介绍啊,溯侑,隋家嫡次子,未来妖都另一位君主。” 那人看向溯侑,带着点打量意味地礼节性点了点头,道:“陷空山陆尘,今日相见,日后多有接触,还望隋兄照拂。” “少山主客气了。”溯侑微微颔首,语气不疾不徐,给人的威压感却尤为浓郁。 陆尘转而看向九凤,眉心微动:“这就是你们妖族搞得大张旗鼓要在这次盛会公布的消息?另一位君主?九凤族能乐意?” “小看我的气量了啊。”九凤手里捏着一柄银勺,搅动着茶盏里的红姜丝,慢条斯理地嗤笑:“我就站在这,凡为妖族,有这个实力能赢过我,不说赢,打个平手也行,别说一个君主,就算十个,我妖族都举双手双脚欢迎。” “能壮大妖都实力,还能替我分担点压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我做梦都盼不来。” “楚家不亏是楚家,这份胸襟,没话说。”陆尘顿时肃然起敬,他又看向薛妤和善殊,说起了近段时间最为关心的事:“我之前派人给你们递的信跟石沉大海似的没回音,今天这里没别人,就我们十几个还算知根知底的,你们给个准话吧,最近圣地都在做什么,从出飞云端之后就开始频频大动作。这可不是你们的风格。” 薛妤看向他,唇色浅淡:“直接点问,别大长段地打官腔。” “行。”陆尘举手投降:“我的意思是,朝廷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就和扶桑树给的预警那样?” “是。”就在陆尘以为薛妤会含蓄表达,或否认着平息事态时,她却直白地将表面的和平肆意扯破:“人皇利用龙息,想除掉人间妖族,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具体安排,但……龙息我们已经收回五份,还有没有别的,有几份别的,都不得而知。” 薛妤想得通透,想要改变今日时局,一两人之力根本不够,也不是圣地和妖都联手就能解决的,朝廷由慷慨陈词的老臣把控,但未来真正的砥柱是成长起来的陆尘等人,他们才是人族的新生希望。 圣地可以做好事不留名,但这种事,人族有权得知。 他们也必须知道。 陆尘眼神几经变换,在薛妤话音落下后摸了摸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我父亲最近神不思蜀,天天分析你们的行径,原来是真有这回事,裘家怎么想的啊。” “我不知道裘桐怎么想的,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薛妤轻声道:“据苍琚透露,这片天地不堪重负,裘桐的计划不说完全成功,只要成功一小半,远古时的情形就可能再次重现。” 说起飞云端中的那十年,但凡进过秘境之渊的少年天骄都记忆犹新,可以说永生难忘。 说起魅,真是做多少次噩梦都不够的。 “朝廷的事我们没法插手,人族修士和朝廷常常泾渭分明,非大事不会产生什么紧密的纠葛,但凡为人族,确实要以他们为先。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若是有需要陷空山帮忙的地方……” “有。”薛妤眼瞳是一种清澈的黑,这令她不论说什么都显得镇定冷静:“圣地和妖都不属于人族,大张旗鼓行事会引起许多非议,而且问不出什么东西,陷空山和玄冥派在人族中地位颇高,你们顺着三洲五城去查。” “行。”陆尘和身边另一位玄冥教的弟子对视一眼,接声道。 聊完正事,这么一桌年龄相当,实力差距不大的熟人,很快就岔开了别的话题,气氛放松起来。 陆秦在桌下踢了下蔫了吧唧的路承沢:“你行了啊,天一亮就要上场比试了,能不能振作一点?” “你别管他。”音灵眼也不抬,话说得格外无情:“现在没人能开导他。这人消沉根本就不是因为圣子之位没了,他是想不通那么多年情深义重的兄弟,怎么能踩着他往上爬,到头来还埋怨他做得不够好。谁劝都不好使,跟那时候苍琚愣是谁也不要,就认定他那太子妃的状态差不多,魔怔了。” 苍琚勾过旁边的椅子转了下,抬起头皱眉:“说的什么屁话。” “你这好歹还修成正果了呢,他呢,你们不知道多离谱。”音灵像是受够了,她道:“顺着薛妤丢出来的那堆案卷,我们往下查陈年旧案,发现这位松珩真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我就这么说吧,凡是进了赤水私牢,在他手中受审的妖族,没有一个最后是活了下来的。” 薛妤看过去。 捏着她腕骨的力道重了点,溯侑朝路承沢看过去,一双黄金瞳深邃,凛声道:“刀不落到自己身上,站着说话的人永远不知道有多痛。慷他人之慨,动动嘴皮的事,谁都会。”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路承沢不由抹了把脸。 他现在算是知道薛妤是什么感受了,同样是信任被辜负,临了再被人倒打一耙,相比于前世失去父亲和邺都百众山,甚至放弃了邺都皇太女位置的薛妤,一个退而其次的圣子之位,确实不算什么。 陆秦和路承沢相识多年,音灵是自己人,痛骂几句无伤大雅,但溯侑这极其不留情面的一句话,让他有点无法忍受,他将手中杯盏推开,道:“落井下石,妖都未来的主君也挺有一套。” 隋遇和隋瑾瑜先后看过来,九凤敛笑,慢慢坐直了身体,薛妤皱了下眉,才要说话,被溯侑拉住了手掌。 他就那样坐着,慢吞吞挑了下眼,瞳仁中的流光盛到一种灼眼的程度,浩荡至极的威仪顺着那场长长的桌子,从一头平铺到另一头,像一柄横推出去,足以斩断一切的刀:“路承沢,来,你自己说,我今日落井下石,比你昔日助纣为虐,来得如何?” 陆秦还要说话,被路承沢一把拉住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胸膛颤动着:“让他说,这我应该受的。” 好了,这一句下来,甭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但肯定是路承沢的错。 陆秦动作停住了,他掸了掸衣角,压低了声音问:“你干嘛了?很严重?” 路承沢苦笑着点头。 陆秦不说话了,他哦的一声,坐了回去,道:“那你自己受着吧,我没法替你说话了。” 事实上,溯侑并没有多说什么,圣地传人的关系不用多好,但不能在这个时候恶化,薛妤的担忧,他心知肚明,也都有分寸。 薛妤实在很少被人这样当众强行出头过,这种滋味很陌生,其实都是争一句长短的事,但深究起来,又好像不是这个事。 从前总是自己为他出头,看他渐渐能独当一面,没指望有朝一日要他做什么,可他就是长成了这个年龄最美好蓬勃的模样,身上的锋芒并不会刺伤她,而是在竭力保护她。 就在这时,沉泷之踏步进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见到他们,脚步停下来,笑了下:“都在这呢?那正好,明天的安排出来了,外面热闹翻天了,你们这些天骄榜预备役也来看看吧。” 看他的表情,他恨不得每个人都叮嘱一遍好好发挥,别影响我赚钱这句话。 薛妤等人去扫了眼那张列着计划表的纸,这次昆仑做东,陆秦作为昆仑首席,为他们解释:“都是老流程,清晨集合,听我念一篇慷慨激昂的盛会开始辞,约莫到正午时,二十座比试台同时启动,抽签上场,前十几场是淘汰赛,几天后升为晋级赛。” “裁判们有安排,淘汰赛就是走走过场,前几天甚至都没我们的事,在座诸位不会那么早碰到一起。” “前几天对在座诸位都是小意思,开胃菜,但也不要掉以轻心,这次因为飞云端的缘故,许多隐世家族也来凑了热闹,那些家族颇有底蕴,教出来的子弟并不差。” 陆秦说完,陆尘就笑了,他扫了扫几位圣地传人,道:“这一次,我们人族也出了不少不世出的天才,怎么样,老规矩,比一比?” 九凤卷了卷袖子:“来,怕你我都不叫九凤。” 陆尘看向薛妤,她眼底罕见的也凝着点笑意,道:“可以。” 第二日一早,整座蓬莱岛在浓雾中安睡,海水涨落,海面呈现出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像颗嵌在天地间的巨大宝石,因为天气尚好,风也显得和煦。 蓬莱岛到处都是人,三十五座巨大的比试台被灵光罩着,尚未启动,裁判们请的都是三地中颇有名望的长辈,比试时三位裁判为一桌,负责一座比试台,除了判定胜负,也负责查看一些违禁之术,例如临时爆发巨大潜力,但以损坏自身底子为代价的丹药,就绝对不被允许。 除此之外,比试台上不可出手取人性命,一方认输,一方不得再出手。 这都是些烂熟于心的老规矩,薛妤等人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直到耳边传来高台上陆秦的话拖长到最后一句:“……本次三地盛会,现在开始,请开比试台!” 薛妤眯着眼看向身侧,那三十五座灵气光罩像同时得了某种命令,在视线中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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