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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得了江渡年答复, 一时没有言语。 江渡年觑他神色，道：“师父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弟子吗？” 青冥摇头，令他退下。 江渡年一走，这屋中所有的帷幔都落了下来, 轻纱垂落地面, 不时又被清风鼓吹起一角。 青冥抱来长啄, 盯着那琴囊看了好一会儿。 暗青琴囊上用丝绣勾着红日云霞，凤凰于飞，青冥浩荡。 过了一会儿, 又有幽幽的琴音, 从青山小筑中顺着石阶流淌而下，江渡年停住了脚步。这是一首他从没听青冥弹过的曲子，怎生有无限惆怅从心头漫延开去，叫人喉头哽咽，满眼酸胀。 一曲渐成，青冥压住了琴上七弦，没有让尾音再流淌出去。 这是上古之时就有的清心曲，本该弹得再慢一些，但他心绪烦乱，怎么也消解不去, 索性不再弹完，以免妨害了此曲的名声。 他直觉兰朔实在有蹊跷, 分明已然查探过他的灵台，但他还是对自己产生了些犹疑。 万翎的天赋已是少见，若江渡年没有夸大, 蛇妖的实力恐怕不容小觑。 青冥的指尖搭上一弦，越是想越是眼眸渐深。 长啄铮鸣一声, 那根弦被挑动，他的指腹被划破。只是若仔细看去，那里只有一个光滑的破口，没有一点血液浸出。 他好像怔忪了片刻，随后垂下眼帘，抱起长啄进了内室。 案上竹简书卷一一排开，不乏有些连绳结编织处都已经磨损殆尽，可见已经历过绵绵岁月。 时间绵绵，却又在无形中紧紧压迫着万物。 青冥的视线在那些书卷上渐次滑过，每到蛇妖一物上就暂留片刻。 千百年来所有的妖物都记载在此处，笔迹从古旧到崭新，若是江渡年在这里，就会惊诧地认出，这留存了千百年的书卷，上面的笔迹从一而终，都是青冥的用笔。 从长蛇巴蛇，到虺腾相柳。 不是，都不是。 书卷已经被翻到了最前面。 这里一片空白，是故意略过，连一个墨点都没有沾染，唯有最右三字，令他如被火灼烧一般收回了手。 ——上神界。 青冥从青山小筑中出来时，已经又过去了三日。 他径直飞落在轻羽峰苦寒巅，两只仙鹤本在捉鱼，跌跌撞撞出来行礼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万翎阁却在此时空荡一片。 不一会儿，青冥又行至那两只仙鹤面前，低声问：“万翎呢？” 仙鹤一改在万翎面前昂首挺胸的不可一世样子，将头深深埋在了胸口的羽毛处，翅膀在青冥的威压下不时抖如筛糠。 它尖着嗓子叫了几声。 ——两日前下山了，好像是又带着蛇去游历了。 眼前仙人的威压更甚，它们抖着抖着，终于抖到威压骤散，青冥回了去。 其中一只白眼一翻，两腿一翘，仰面朝天地晕死过去。 另一只急得团团转，不停用翅膀给它扇风，才令它悠悠转醒。 与此同时，万翎与兰朔的确外出游历了。 万翎看兰朔进步不俗，索性带他去了灵力最为充沛的蓬莱仙山。 蓬莱山被著称为仙山，并非是其上有仙人隐居，而是此间地灵，孕育了许多灵物，还有前辈留下的秘境。只是蓬莱隐在冥海之中，要找到它也并非易事，这才在世人眼中留下了仙的印象。 冥海今时不同往日，曾经叱咤海中的魔物已经陨灭，如今只剩下一片默然的死寂。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兰朔灰头土脸地从山洞口跑出来，一边拍打身上落下的灰尘草叶，一边摇晃着脑袋，要将头上的蜘蛛网全都晃走。 “师尊，里面没有什么好东西，倒是有一具人骨，约摸死了几百年了。” “啊，晚辈叨扰了。”万翎朝那塌了一半的洞口默哀。 默哀完，又招呼兰朔过来：“你来歇会儿吧。” 兰朔已经只身去探了五个前辈的洞府，万翎却正坐在树影下，手边放着敲开口的硬壳果子，悠闲地像来出游的。 两人走走停停，基本将蓬莱山外面一圈探了个遍——这里妖物少，人的踪迹也多。 越到了山里，就越要高深修为，毕竟里头的妖肆意生长了万万年，不知会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 兰朔化作蛇身在近滩的海水里打滚了两圈，终于将身上的灰全都洗掉，迫不及待地靠在了万翎身边。 “师尊有来过这里吗？” 万翎摇头：“没有来过，所以一会儿进了山中，你待在我身边不要走远。” “这里与昆仑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树，一样的石头，只是有海声。” “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是类似的。” 万翎等他吃了几个果子，他吃得唇上都是殷红的汁水，像极了懵懂小兽。 她顿生怜爱，又道：“若是幸运，为师替你取个大妖的妖丹来，也有益于你的修行。” 兰朔的眼神登时亮了。 那日以后，万翎又仔细想过，觉得她怕是以后要对不起兰朔的，便想在那之前多多对他好些，也算尽了师尊的责任。 两人站起来，继续开辟了无人走过的小径朝山里走去。 许是万翎身上的灵气和手中的浮光剑怪能唬人，一路上许多小妖兽见了他们都撒腿就跑，只有一些神智未开的还停在原地，张望着脑袋好奇地观望他们。 兰朔走了一会儿就起了兴致，像从前在昆仑山时一样，将自己变成了蛇形，在能淹没他的草丛间肆意游走。 日光闪耀下，他的鳞片如螺钿堆叠，折射着刺目彩光。 万翎想起了昆仑山那吸引她过去见到兰朔的神光，莫非也是他的鳞片发出来的？ 兰朔游走了一会儿，忽然昂起脑袋，道：“师尊要上来吗？” 万翎疑惑：“上来？” 说话间，兰朔的身形变得巨大，俨然是他现在原有的体型，万翎的手摸上去，他的一个鳞片居然有她掌心那么大。 万翎其实吓了一跳，她也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蛇妖。又想兰朔究竟是个什么品种，怎能长得那么大？ 难道是修了仙法的原因？ 也只有蓬莱这样无人的仙山，能容纳这样的兰朔了。 兰朔的金瞳满是依赖地望她，脑袋亲昵地拱了一下她的手：“上来吧，师尊。” 他吐出蛇信，虹膜倒映着她，万翎不知为何，看得有些心慌。 她安慰自己，幸好这是兰朔，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妖。 兰朔全然没看出来她片刻的犹疑，等万翎踩着他的鳞片上去，他很是欣悦地甩了甩尾巴，将尾巴处的低矮树木都弄歪了几棵。 “师尊坐好啦！我会游得很快的！” “呃......等......”万翎话刚说出口，兰朔就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所有的遮挡物都被他开辟出去，许多的妖兽来不及躲避，在他们两边奔跑四散。 万翎鲜少那么无措，觉得兰朔这次是真的起了玩性。她的衣袖在风中翻飞，这种速度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很是陌生，令她心跳得飞快。 她拍了拍兰朔，顶着风说：“慢一些！兰朔！” 兰朔果然慢了许多，还扭头回来看她，眼神亮晶晶：“师尊害怕了吗？” “胡说，不是害怕。只是令你慢一些。”万翎嘴硬道。 “好，听师尊的。” 这样的慢行，万翎渐渐习惯了。她能感受到兰朔与地面擦过时的每一次震动，他光滑的鳞片很凉，身躯庞大又结实，宛若上古时的那些妖中神祇，实在想不到他曾经在昆仑山会被那样开膛破肚。 兰朔游得慢，万翎仰面躺下，天空澄澈，无数的白云过眼而去，露出了其上浩荡的青色。 万翎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了。 忽然，地面发出一震地动山摇般的响动。 兰朔停住，万翎也撑手坐起来。 是兰朔的妖身太过惹眼，蓬莱山里的妖精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将消息传到了这里的大蛇虺蛇这里。 万翎看那投下来的阴影，拍拍兰朔道：“你的蛇身给它带来威胁了，还是变回来吧。” 只见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一片湖泊之中，有半个蛇身探出了水面，其高大可以蔽天日，眯着幽绿色的蛇瞳审视他们，朝兰朔嘶嘶吐信。 湖泊周围正在饮水的小兽全都一哄而散。 甚至连天都阴了下来。 兰朔却不甘示弱，也昂起脑袋。 其实论起大小，兰朔还是小了些许，只是那金瞳里气势汹汹，一点也没有惧意。 万翎从他身上跳下来，谨慎地朝那虺蛇行礼。 “这是我的徒儿，我们刚来蓬莱，不想冒犯了您。” 废话，这种一看就有千年道行的蛇妖，万翎不想对上。 那虺蛇的脑袋倨傲地向后仰，口吐出苍老的人言：“你也是妖吗？” 万翎道：“我不是。” “蛇竟会拜人为师，真是丢蛇族的脸。” 兰朔一听，朝他威胁地发出叫声。万翎忙不迭按住他。 “烛婴上神若是知道你抛却蛇的荣耀，甘愿让一个人骑你，一定会来剥了你的蛇皮。” 万翎一怔，再次按住了要蠢蠢欲动的兰朔。 “前辈知道上神名讳？”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吗？上神名讳尊贵，唯有尔等蝼蚁，才会闭耳不听。” 万翎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上神姓名，虺蛇忽然从湖泊中游了出来，他的鳞片上长了苔藓，不知已经有多久不曾移动了。 它绕着兰朔审视了一圈，幽绿中闪过一丝暗芒。 “不错，不错，我刚醒，蓬莱竟然就来了这样好天分的小蛇，若不是听到外面吵闹，我还不会上来看。” 上古蛇妖的威压令万翎有些吃力。 “不如你拜我为师，我们都是蛇族，怎么也比这小人好吧？”
第30章 兰朔自当不愿意, 将尾巴蜷起来，把万翎圈在怀中，朝它极低地发出嘶鸣。 “呵——” 虺蛇的信子半吐，在空中震颤, 随后脑袋后仰, 半个蛇身都直立起来, 高傲地俯视他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亘古般长久的回响。 “痴愚小蛇！无知小蛇！我定要找来烛婴上神, 好生治治你的痴病！” 被上古巨物凝视的恐惧叫万翎打了一个寒噤, 心想这有些太倒霉了点。或是兰朔弄出的动静太大，也或是他们出门没有找百玄子算一卦，早知如此大凶，说什么也不来这人杰地灵的蓬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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