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朔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两手捏着袖角,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师尊!” 万翎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辛芷道:“我,我不要!我还想去好多地方呢!” 兰朔捏紧的手霎时放松,松了一口气。 万翎看看这小狐狸瘦小的身板,还有古灵精怪显得意气风发的神情,末了噗嗤一下笑开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因而笑得她全身都在颤,眉眼弯弯如弦月,桃靥春色,消雪融冰。 她抹去一点眼角的湿痕,真诚道:“小狐狸年纪虽轻,却已经领悟了世间真理。做人难,做妖难,做仙也难,倒不如抛却一切俗世,断却一切束缚,心向自由,天高海阔谁也找不到谁。” 这样说着,她的脸上却落下一行泪。兰朔看呆了,上前一步想替她擦去泪痕。 “师尊......” “嗯?”万翎躲开他的手,自己去摸,惊讶道,“诶呀,怎么哭了?莫慌莫慌,是为师喝了酒,难免没控制住自己。” 她摸上自己的心口,又说:“你们没有什么异样吗?为师怎么觉得这心跳得太快了呢?” 据店里的小二所说,他们店里的酒是有名的蛇草酒。 简而言之,是一种蛇很喜欢的草,清香扑鼻,食之清热降火,恰好与酒的烈性融合,抵去了酒的热气。 但兰朔并没有多喜欢的样子,可见这酒里掺了水分。 小狐狸还是个小孩,因此没有喝,也就万翎毫不在意地喝了三杯,哪知道这酒的后劲这么足。 只有两张床榻,一张辛芷霸占了,他蹦跳了一会儿就脑袋一栽倒在了床褥里,四肢蜷缩着,又将尾巴盖在自己脸上,像一把蒲扇一样遮住了自己。 他的尾巴脏的厉害,万翎不加思索,还是为他施了净洗术,好歹将身上的泥洗得干干净净。 火红的尾巴变得蓬松一些,辛芷的耳朵动了动,又将自己盖得更严实了。 尾巴下传来小小的鼾声。 兰朔眼巴巴地看着万翎,挨着她坐下。 “师尊,给我也洗一下吧。” 万翎道:“你不是会吗?” “这不一样。” 不一样,师尊都没有为他施过这种法术。 心胸狭隘的小蛇心生出嫉妒。 万翎向来招架不住兰朔可怜兮兮的眼神,即使他现在是成年的样子,眼神中的澄澈与依恋还是将她打败了。 “仅此一次。”她妥协道。 殊不知在兰朔身上,她太多的“仅此一次”,全都在他耳里作不得数。 而后,她看着这剩下的一张床榻犯了难。 “要不,你去和辛芷挤一挤?”她蹙眉问。 兰朔摇头:“不要,我不喜欢狐狸的味道。” 其实万翎可以再变出一张床榻的,可现下她的脑袋不甚清晰,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若是让兰朔睡地上?不行,她是兰朔的师尊,怎么可以让徒弟躺地上呢! 若是她自己睡地上?也不行,睡觉是一大重要的事情,也不该这么委屈了自己。 万翎退而求次,一退再退,便说:“你要不变成小蛇,与为师挤一挤......” 话还没说完,只见兰朔摇身一变,已经变作一道细长的身影跃上枕头,摇晃的脑袋显露出他此刻的高兴。 夜风扑进室内,将灯台上的烛火扑灭。 万翎合衣,快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兰朔小声问:“师尊的师尊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阖着眼想了想,答:“是个很厉害的人。” 也不知道浮尘活了多少年岁,总之世人眼中的世外高人怎么样,浮尘就是怎么样的。来去无影,道法高深,轻易不现于人间。 她曾经以为,她的师尊是一名真正的仙人。 “那师尊是怎么拜他为师的?” “......他说我命里有仙缘,便带上我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万翎笑了一声,道,“兰朔以为我和你一样,也是自己飘过海找上缥缈山的吗?我当时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兰朔沉吟片刻,又期期艾艾道:“师尊当时是怎么样的?” “我当时啊——不过就是一个凡人而已。手无缚鸡之力,可胆小了。” “师尊也会胆小吗?”兰朔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当然。软弱的时候,害怕的事情可多啦。你是妖,妖天生就有保护自己的本事。辛芷这么弱的法力,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蓬莱活下来了。而你在昆仑,也肯定遇见了许多危险。” “如果不是师尊救我,我可能就死掉了。” “嗯,所以说你我因缘际会,只好收下你做徒弟了。” 兰朔忽然沉默,半晌,将脑袋搭在她的手腕上蹭了蹭。 “谢谢师尊。” “诶,乖徒儿。”万翎用手指点上他的脑袋。 窗外月明星稀,鸟雀也安睡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万翎以为兰朔已经睡着了,刚要将手从他额脑袋下抽出来,又听兰朔道:“师尊会想念师祖吗?” “......会。” “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师尊也会想念我吗?” 好聒噪的小蛇。 万翎不太喜欢讨论这个话题,用手弹了一记他的脑袋,兰朔吃痛,嘶嘶出声。 “如果你死掉了,我就再收一个徒弟,兴许偶尔会想念吧。” 黑暗中,兰朔气急,气得将身体扭成了一团麻花,而后忽然又变成了人形,坐起来抓住万翎的袖子。 “不准!我不准!” 这娇嗔的小小怒音令万翎失笑,想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回去,不过抽不动。 她懒得再搭理,着实是困极了。 “好吧好吧,会想你的。” “我不会死掉的......”兰朔沿着床榻边侧躺下来,朝万翎说,也是在朝自己说,“我才不会死掉。” 他才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这一番师徒夜谈下来,万翎渐渐睡去,只有兰朔兀自气得半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盯着万翎白皙的脖颈,有一个森森的想法。 很想咬一口! 当然不会是真咬,牙也不会伸出来,他会很小心地咬一口,只是太生气了,想要借此泄一泄肚子里的火气。 鬼使神差,兰朔按住了发尾的金铃,悄悄凑过去。 本来是想咬的,但他的心口悸动不已,好像喝的酒忽然就发作了,令他头晕目眩,耳际轰鸣。 这次,他没有混乱地变成蛇形,只是俯下了脑袋,很小心很小心的,在那处令他悸动的白皙上轻啄了一口。 而后以风驰电掣之势飞快缩回去,生怕万翎又会醒来。 辛芷的呼噜声不停,兰朔还听见了屋外几只乌鸦在叫,楼下又值夜的小厮在打瞌睡。 他的耳朵变得很烫,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脸现在红成了什么模样。 兰朔忽然想到万翎当时与他说的喜欢的感觉。 心跳如鼓,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这应该就是了! 原来他是喜欢师尊的!与平常的喜欢不一样,是那种,那种难以启齿的喜欢。 小蛇懵懵懂懂,后知后觉。 但他们是师徒,他在缥缈山上看的书里,师徒要讲究礼法的,否则就是不伦,况且,万翎显然也不会喜欢他的。 不!师尊是喜欢他的,只不过不是与他一样的喜欢。 兰朔反驳自己道。 这样一反驳,他又想刚才万翎那样说,或许她对他只是那种对豢养的宠物一样的喜欢,死掉了就可以再养一只。兰朔更是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傻傻地放空了。 万翎没有醒,酒劲令她对周遭的一切都迟钝了下来。 兰朔呆了一会儿,又凑过去,很轻很轻地再啄了一口。这一次,是她的唇。 巨大的负罪感要将兰朔淹没了,但与此同时,又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飞快地躺回去,变成小蛇,把自己紧紧盘起来,又紧张地去看辛芷。 很好,小狐狸还在睡觉。 兰朔控制不住地尾巴发颤,又移到万翎的手边,却怎么也不敢再蹭上去了。 闭眼前,他看见了万翎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背面。 写了一个“岑”字。
第33章 岑字从山, 山小而高。 听母后说,是希望她能像小山一样坚韧,像崖岸一般受人敬仰。 度岑之打了一个哆嗦,懵然地从飘摇的小舟中央爬起来。 十一二岁的小孩重量轻, 但还是令小舟狠狠摇晃了一下。 她赶紧又下蹲。 身下颠簸, 新采的荷花与莲叶掉在她的脚边, 上面的水滴将她足腕上的金饰打湿了。 她扶着船头固定好的船桨向四周望,偌大的宫池没有人声,只有夜风吹翻了池上莲叶发出的哗哗声。 池面上涌动着薄雾, 宫池中央的水榭亭台只隐约看得清一个轮廓。 度岑之抖着声音, 但面上镇静,朝四周喊道:“有人吗?郁嬷嬷!你在吗?” 无人回应。 度岑之听见自己的回音传出去了好远好远。 她忽然想起来了。 今夜本来是自己的生辰,父王答应要来为她庆生。 她的生辰与国母的忌日相撞,向来不会像弟弟妹妹们的一样宴请百官。 她坐在自己的宫室中,乐师吹笙过三轮,舞姬的裙摆又转了三圈,还是等不到她的父王。 而后,父王身边的近侍回禀,白夫人生了急病,国君守在那里, 今夜要失王姬的约。 度岑之头戴冠冕,稚嫩的脸庞上扬起笑脸, 对那近侍说:“我知道了。请告诉父王,我不要紧。” 近侍退去,一齐带走的还有那些她已经看腻的乐师舞姬。 她小小的身板从那宽大的主座上跳下来, 手腕上,脚踝上戴的的金饰坠子碰撞在一起, 窸窸窣窣。 宫女们跟在她身后,度岑之听见有女孩在窃窃私语。 “国君怎可以这样?王姬本就可怜,他竟为了一个白夫人失约。” “我瞧着白夫人已将国君的魂勾走了,有小王姬就算了,现在腹中还有了孩子。巫医不是说了,那孩子是将来的太子......” “嘘,别让王姬听见了。” 度岑之的脚步停下来,那些交头接耳的宫女瞬间屏住了呼吸。 原本以为她会发难,但王姬只是冷静地转过了头,目光越过了她们,落在烛影边上的老人身上。 “郁嬷嬷,我要去宫池摘些荷花。” 嬷嬷脸上的皱纹很深,那双粗糙的手牵过她的母后,后来就牵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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