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头一回听说“死境”,望去的眼里就带了迷茫。 钟妙挠了挠下巴:“死境就是……你知道河道吧?原本河道平缓,水流温和,但有一日,河道某处意外出现了凹陷,此处就会形成旋涡。” 顾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历史就是这条河道,虽说时有石块混入,最终都会自我修复至平缓状态,但偶有意外,在种种巧合中生出极凶极恶的执念,便如同旋涡裹挟一切途经的事物沉沦不前,甚至拥有影响改造现世的力量,”钟妙指了指地面,“此处便是死境。” “君来镇早在百年前就变为荒地,如我所料不错,你一开始见到的伙计便是死境派生出揽客的游灵,”钟妙开了个玩笑,“这才真叫宾至如归,死在里头可不就是归了。” 顾昭反复回想进入君来镇以来的一切,他不是没见过游灵,逃命时风餐露宿也碰上过几回,但没有一次是这样鲜活正常的,简直是……毫无破绽。 不,还是有破绽的,他突然想起伙计最后说的话——“您年纪小,不信这些也好”——仙术所在,他在世人眼中分明是个壮年男子。 顾昭这才醒过神来,像是猛然间掉进冰窟,狠狠打了个寒战。 “那我们——”他慌忙转头看向钟妙,“仙人,我们不能再呆了!他们要抓林瑞的娘祭天!林孟氏就是多喜娘娘!” 钟妙正折了根树枝拨弄顾昭这几日吃过的饭菜,尽是些烂菜帮子,也不知怎么吃的下去,闻言挑了挑眉:“没大没小,什么林孟氏,叫娘。” 顾昭此时全然顾不上羞恼,疾走几步抓住钟妙衣袖恳求道:“仙人,咱们走吧,真的不能再呆了!” 钟妙被这孩子拽得没法,她算是知道小时候为什么总见到师父叹气——她现在也想叹气了。 “不急,”她安抚,“死境并非毫无破解之法,只要顺着剧情走下去,寻至境眼处破开即可。” 当然也有其他法子,但钟妙阵法实在学得稀烂——这就不必讲了。 顾昭被她摁住狠狠揉了几下脑袋,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作为“林瑞”的这几日着实影响到了他,以至于光是想到“祭天”二字就心悸不止。 他唾弃自己幼稚,又不愿意离钟妙太远,勉强放开了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钟妙后头。 钟妙本想出去探查一番,见他这幅做派,倒像只离了主人就要立时死去的幼犬。想着小孩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几日又是生病又是吃些乌糟糟的东西,心里一软,也说不出抛下他的话了。 且放那狗东西多活几日,她打定主意,脸上笑意更深了些,手一晃便掏出包油纸裹好的烤鱼。 顾昭被她这一手惊得后退一步,再一晃眼,油亮亮香喷喷的烤鱼就塞到鼻子下头。 “快吃呀,”钟妙示意他,“这次一定要好好学会挑刺哦~” 仙人应当是体恤他这几日没好好吃东西?顾昭在钟妙笑眯眯的注视里忐忑想着,怎么会觉得背后一凉呢,应当,应当是错觉吧? 钟妙来了之后,顾昭的日子好过许多。 许是村民觉得大局已定,决定在最后的时间里扮演个好人,甚而还有几个妇人进来陪他们聊天解闷,被钟妙赶走时那叫一个泪眼婆娑。 “倒不必急着号丧,”钟妙端详着自己染了豆蔻的漂亮指甲,“万一老天可怜咱们姐妹情深,说不定有幸再续前缘。” 从此便不再有人敢来。 大伙儿都说这母子俩终于疯了心了,死了男人,年景又这样不好,怎么能不疯了呢。话一传开,连送饭的人也胆战心惊起来,生怕过了疯病,只拿树枝将饭菜捅进来就跑。 钟妙照样老神在在过着,上午晒太阳,夜里晒月光,一应吃用都从储物戒指里拿。顾昭本就是个孩子,见大人稳得住,自己也渐渐宽了心,脸上还长了些肉。 死境里不能修炼,钟妙闲得无法,干脆一日一日地睡,又怕小孩闲不住打扰她,胡乱从储物玉佩里抓出把书,让顾昭自己挑出话本看。 如此温水煮青蛙似的过了几日,终于到了水沸的日子。 修士一贯耳聪目明,钟妙一大早被吵得睡不下去,一把掀了被褥跳下床,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眉眼间戾气升腾。 顾昭倒是老实,也不知他挑了哪本话本,这几日起早贪黑看得入迷。钟妙自诩也是从孩子过来的,因此并不加干扰,连带着看这死境越发生厌。 多好一孩子,她心想,又遭了打,又遭了饿,眼下看书都看不自在,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扬了这老东西的骨灰。 她深吸气,告诫自己演戏要演全套,不然万一提早结束,靠她是决计找不到境眼的,多半还得从头来过。 钟妙单独行走时,暴力破开的死境不知几许,然而如今带了孩子,就不能用这种办法,顾昭只是凡人,一旦伤了神识,怕是要痴傻一生。 终于,当太阳到达顶点而少山君的怒气也到达顶点时,门开了。 钟妙闭目忍耐着姑婆们为她换上红衣,在粉刷向她脸上怼时直接一手拍开。 “差不多得了,仔细误了吉时。” 人群簇拥推挤着她上了轿,一路摇晃抬向榕树下。 轿帘掀开,榕树下正烧着两膛火。 钟妙皱眉看去,那个被捆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孩子正是顾昭。 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直接告罄,几步冲上祭坛将顾昭拉向身后。 “你们先前不是这样同我说的,”林孟氏死死护住她的孩子,“老爷们答应过我,只要我自愿回来祭天,就放瑞儿去城里做工。” “嫂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人说,“仙家说了,咱们平头百姓就算祭天愿力也不够,得加把火才行。” 已经有人提了屠刀上来将她扯开。 “你做个神仙娘娘,你儿子做个座下金童,圆圆满满,咱这也是为你好,”有人劝,“眼下这个世道,活着还不如去做神仙。” 谁要这样的圆圆满满?谁要做这样的神仙? 嗡鸣震荡。 刀光骤起,顾昭没来得及闭眼就被捞至怀中。他尚被林瑞汹涌刻骨的仇恨冲得晃神,钟妙已护着他一剑劈向祭坛。 就是此刻! 钟妙反手掏出瓷瓶向破开的境眼一砸,颜色不详的毒雾迅速渗透蔓延。顾昭似乎听见一声闷哼,瞬息间十余声剑鸣,空气似乎停滞了片刻,紧接着,像是容器破裂,叮当一声脆响,新鲜气流涌了进来。 “啧,老狗。” 钟妙环顾一周,他们已破开死境,可惜魔修惯是些苟且之辈,竟在死境外又套了阵法,眼下黑雾四起,一时难以寻到踪迹。 钟妙最不耐烦同这类缩头乌龟打交道,但幕后之人显然很是自得,黑雾中只听有一枯槁声音笑道:“无知小儿,此乃老祖亲作九转迷魂阵,谅你也无法勘破,不如乖顺留下命来。” 钟妙——钟妙确实看不破。 以往师父告诫她,阵法课睡觉流出的口水都是将来对战时的泪水,钟妙向来不信。如能看到人物面板,便知少山君阁下是怎样一个极端加点的极端例子。她的种族生来血厚,受伤只会激发狂化,专精剑道三百年,死在手下的魔修不知凡几,阵法大师算什么东西,半血破阵照样摁死。 但今时不如往日。 钟妙的半血足够顾昭投胎十次有余,幼崽活着有这么困难吗?钟妙努力回想,幼年时好像是常常被师父耳提面命。她叹了口气,向顾昭头上套了个护盾。 顾昭心知眼下处境不妙,他抿紧唇四下打量,黑雾中不时有罡风袭来。他心下着急,又不敢发出声响使得仙人分心,只能心中暗恨。 他仿佛再次回到了“林瑞”之中,恶人高举屠刀,而他只能做个被庇护的孩子。 他要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不只是被保护,不只是等待,血液在他体内沸腾——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顾昭再次听到了钟声嗡鸣。 世界在一片眩晕中重组。 他看见天空盘旋的银白线条,看见仙人周身沸腾的火焰。世界以另一种从未料想的姿态展开,他想要看见破局之法,于是在某一点处,他看见了浓稠嘶吼的恶意。 “在那!”他大吼。 剑光呼啸而至。 钟妙不过随手一试,阵法竟当真崩裂四散。来不及诧异,她张臂开弓,将急于逃命的魔修当空射下。 我到底派上些用场。 顾昭试图拉扯出个笑,却转瞬坠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带一下基友的预收《堕魔后徒弟们以身渡我》,我每晚都会激情催这只咕咕码字的。 文案见下。 为救苍生,淮京失了魂魄。 原本高不可攀的仙门首席,如今却成了万事由心的魔头。 三个徒弟闻讯前来争夺“师父抚养权”。 大师兄剑术精绝,一贯清冷寡言,信奉大道无情。 如今却守在师父床头温柔呵护,不让旁人近身一步。 二师兄医毒双修,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阴郁暴戾。 如今却为师父洗手作羹汤,百日不重样。 三师弟机关圣手,最是花言巧语,尤爱迷惑人心。 如今却整日缠着她诉衷肠,处处事必躬亲。 人人都羡慕淮京教徒有方。 可淮京却觉得烦人。 三个男人一台戏,各个都是麻烦精。 成天争风吃醋,非要分个高下做“师父最爱的徒弟”。 拜托,这很影响她一统天下诶。
第6章 顾昭再醒来时,已是数日之后。 他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看不分明,一时间以为还在梦魇之中,当下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没扑腾两下,就被一只手摁在原地。 “刚醒来就闹腾,”他听见手的主人笑,“别蹦了,当心撞了头。” 是熟悉的声音,顾昭放下心来。 “贼子已伏诛,你不必担心,”一段衣袖团吧团吧塞进他手里,“眼睛没坏,一时用得过了,且将养几日就好。” 顾昭抓着布料,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事忘了,但仙人语气温和,身下的被褥又极柔软,似乎还能嗅到一种馥郁香气。 应该……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念头还没转个弯,顾昭脑袋一点,又睡了过去。 钟妙拨了拨香炉收回手,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又望了望窗外,大为头痛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路上顺手杀几个魔修救几个孩子,怎么偏生冒出这桩事来。 好在顾昭此时暂时失明,因此也看不见仙人头顶沮丧后折的一对橘黄飞机耳。 三日前,死境外。 顾昭破阵没多久就昏了过去,但钟妙与那魔修看得分明——死境一破,天地灵气如飞鸟逐群而至,片刻他还只是凡人,几个大周天后却灵气入体成功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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