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妙倒没什么感觉,魔修却叫了起来。 “先天灵体!这是先天灵体!”那魔修狂喜,“竟让老夫得此机缘!” 钟妙被困了几日本就极为烦躁,魔修破锣嗓子一嚎,顺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将顾昭打包塞进芥子,转头对魔修露出个笑。 “哟,这竟是万葬老人当面?” 要说万葬老人当年大小也算得上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魔君座下共魔将十人,他便臣属其中之一,借着魔宫的威风造了不少杀孽,混出个万葬老人的诨名。未曾想冒出个柳岐山一剑荡平魔宫,什么魔君魔将统统作了剑下亡魂,他侥幸外出,这才饶了条命。 虽说命是保住了,凡间界到底贫瘠,万葬老人一开始还过了几年好日子,渐渐却察觉出力不从心来,想要进阶,需得回魔界不可。 回魔界的路有且只有一条,便是钟山底下的暗河。 而那杀神柳岐山——正是居于钟山! 当年威震天下的一剑过后,柳岐山便再无声息,旁人都以为这剑疯子怕是死在了反噬之下,万葬老人却清楚得很,这杀神分明就在钟山,镇宅兽似的蹲在魔界入口三百年不挪窝。 打又打不过,绕又绕不开,连在心里骂两句也不敢,谁知这杀神是不是有什么追踪神通,只能借着凡人贪念收拢童男童女过活,但凡人的血肉有甚好食?全是污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让他碰上个刚入道的先天灵体! 先天灵体,又称先天圣体,据说是上古时期圣人补天时多出的一缕清气所化。圣体无垢,千百年来,只要长成定为一方大能。 而如果没有长成……那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行走在外,身上没些沉疴那都不好意思叫自己修士。而这先天灵体的一身无垢血肉,正是上上好的灵丹妙药,别说魔修心动,正道心动的也不少。就是可惜在凡间界长了这些年,怕是要好好洗筋伐髓才能达到完美效用。 数息之间,万葬老人的心思已转了几圈。上个先天灵体陨落时他没赶上趟,送上门好机缘决不能放过。这剑修凶得很,师承怕是不简单,他心知自己绝不可能独享,于是态度一变,扮出个笑。 “小友,好叫你知道,这先天灵体乃是绝好的进阶宝物,就老夫所知,修真界已有四百年未见,”万葬老人循循善诱,“你不如与老夫个方便,灵骨归你,血肉归我。” 他见钟妙面上冷肃,又缓声劝道:“这一副灵骨足够你做真传弟子有余,修道本是与天争命,不进则退,一个凡人能算什么?” 钟妙仍是一副冷面,神情却松缓了些:“我怎知你不是哄了我去,半路又叫人杀人夺宝。” 万葬老人自然也看出她意动,心中暗骂修仙的就是矫情做作,但形势所迫,只好举三指发誓:“此时出我嘴入你耳,若有第三人知道,便叫老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钟妙点点头:“不错。” 万葬老人还未来得及狂喜,便见一道剑光袭来。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剑修暴起杀人时的语气竟然也是温温和和的,“不必劳烦天雷,请你速速不得好死。” 万葬老人倒是死得一了百了,钟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收拾烂摊子。 先不说顾昭先天灵体的事,这老狗竟囤货似的收拢了不少童男童女,尽数关在地牢中。钟妙直接突入禁制,将魔修洞府一剑削平,但就算这样粗暴省时间的法子,当她下入地牢中,仍活着的孩子也不足二十。 钟妙自小长在师父身边,虽说早年也过过苦日子,但那是穷的,敢绕过师父师兄对她下手的杂种从未见过第二天的太阳。眼下见这些孩子猪狗似的养在笼子里,一路还有不少血淋淋的刀斧刑具,就算她见再多次魔修的丑恶手段,也仍忍不住心中怒火,只恨自己让那老狗死得太轻易,应当挫骨扬灰才解恨。 她破开禁制的巨响就是聋子也该惊醒了,这群孩子却只是缩在同伴的尸身下发抖。钟妙知道这是人在极端环境下的自我保护,贸然接近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但地下空气污浊,再捱下去,就是好好的人也该病了。 钟妙发愁片刻,只好又用上老法子。 噼啪一声轻响,剑修消失不见,原地剩下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橘猫。 橘猫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深深叹口气,到底还是迈开腿向孩子们走去。 不应当,她内心流泪,我只是一只小猫猫而已,不要再抓小猫猫的耳朵了! “所以这就是你顶着耳朵不变回去的原因?真有你的!少山君,”通讯玉符那端笑得打跌,“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只会这一套哄孩子的法子?” 钟妙被笑得心烦:“废话少说吧你,给我速速滚过来。” 那端还在笑:“小猫咪脾气怎么这么坏呢?唉还好我是狗派,是不是啊踏月?” 通讯传来一声嘹亮狗叫。 钟妙只想顺着传音符把这个损友打成狗脑袋。 “要我说这什么万葬老人也是昏了头,凡人血肉浑浊,他就是炼一百个一千个也没什么用,被逼到这个程度,看来如今魔修确实不成气候,”感受到她的杀气,对面也正经起来,“你也别太忧心,由着他们自取灭亡就是。” 钟妙默然不语。 自取灭亡说得容易,但要多少年呢?修真无岁月,百年前的交情也能勉强一句熟人,但于凡人而言,百年便足以一生。 她跟随师父在凡间界长大,并不觉得修士就比凡人高贵到哪去。何况魔修在凡间兴风作浪,难道修士真能置身事外滴水不沾?不,或许是有的,但只要有钟山在一日,魔界就无法大举入侵,修真界便可享一日粉饰太平。 钟妙垂眸盯着膝上长空剑,面上浮出讽刺笑意。 没关系,她想,你们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且让我看看,是你们先杀尽,还是我先杀尽。 损友虽损,做事也算有担当,钟妙等了一日,就见鸾车飘然而至,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从车上跳下,身边还跟着条四蹄踏雪的黑犬。 若有修真界的人在此,便能认出,这位正是蓬莱列岛的少岛主——周旭。 少岛主显然不是第一回 给朋友收拾烂摊子,也没带什么仆役,架了车悄悄溜过来。他略略扫了一眼,见孩子们虽浑身是伤,却已呼吸平缓神色安然,便知道是钟妙用了药。按照他们往常的惯例,只需要带回去往门派治下的城镇一撒就是。 也就钟妙这家伙与众不同,当年拿下魁首,多少门派盛情邀请,她非要巴巴地守着个破山窝在凡间界不动,劳累他每回都来替她扫尾。 好在凡人命贱,能苟活就不折腾,只需稍稍照看头几个月,再往后便如鱼入水,自己讨生活了。 周旭点清人数,手一挥收进芥子。他本就是为了来见朋友顺便翘个班,救几个凡人不过是个添头,因此很快另起话题。 顾昭就是此时醒的。 他醒来时手里还牢牢拽着仙人的衣服,心下赫然,刚想道歉,就听见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哟,这儿还有一个,”那人笑,“稀奇啊,你也捡孩子回去养?” 钟妙没答话。 但周旭是谁?两百多年损友,当年一起烧教书先生胡子的铁交情,钟妙手一抬就知道她是要揍人还是挠耳朵。 “不是我说你啊钟妙妙,你养孩子那可太造孽了,你会照顾孩子吗?”周旭开始抖黑料了,“两百年我就吃过一次你做的饭,当天给我撂倒在那,我那时好赖也金丹了,说撂倒就撂倒,上吐下泻不含糊——你怎么不去炼毒呢?你不是抓了孩子当药人吧?” 钟妙翻了个白眼。 “碍你事了吗?滚蛋,”她察觉到顾昭醒了,没心思听他贫嘴,“摘星大会到一半了吧?中途跑路当心云姐姐的皮鞭。” 周旭骂骂咧咧走了。 钟妙揉了揉眉心,刚想解释自己并不打算炼毒,也对药人没兴趣,就见这孩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衣袖。 “我会做饭的,”顾昭仰着脸看她,“也,也不是很怕疼。” “只要您需要。” 作者有话说: 封面做好啦!嗯嗯,继续写存稿——这一次是有存稿有大纲的猫猫哒!
第7章 顾昭短暂失明的双眼没有焦距,像两汪清粼粼的墨玉,小脸苍白,配上他信赖仰慕的神情——如果师兄在此,必然要大笑一声“好一出柔弱美人强取豪夺!” 钟妙的头又痛起来了。 想起师兄,钟妙总算找到个安全话题。 “之前在死境里你看的什么话本?我也没仔细瞧,你要是喜欢,我再找两本给你。” 钟妙平日里不看话本,用师兄的话来说——“我恨你是块木头,这生离死别,这爱恨情仇——多感人啊!你到底有哪里不满意?” 想当初师兄只是迫于生计替人写稿赚灵石养家,后来不满情节重复我行我上,从此笔耕不倦销路甚广,即使如今不缺灵石,也仍颇得乐趣坚持创作,乃是号称三人行必有读者的堂堂痴情散人。 唯恨小师妹毫不买账,因此越挫越勇,一有新作,非要逼着她看一遍不可。 钟妙实在弄不通之中趣味,譬如爱一个人为什么要嘎自己的腰子?道侣决裂时为什么总是要下雨?下雨的时候又为什么非要去淋?她听说智者不入爱河,这样一想倒是逻辑通顺,毕竟避水诀乃是写在修仙基础课上的知识,想来只有笨蛋才学不会。 师兄听完她一通分析,当即面若死灰道心动摇找师父喝酒去了。 顾昭摸索着从衣襟里掏出来给她。 钟妙定睛一看——《基础阵法通解》。 这简直比顾昭看话本入迷还难以理解!!! 钟妙与阵法的关系恰如猫与水的关系,她生理性抗拒这玩意,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晕犯困,再听上几句“阳卦多阴,阴卦多阳”“本互变错综”,那更是灵魂出窍的痛苦。 早年她顽皮闯祸,师父也不揍她,只用个符将她定住,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念阵法书,不到半本就能让这混世魔王大喊“师父我错了!” 猫猫不理解,猫猫大为震撼。 但孩子的兴趣需要鼓励。 她既然知道顾昭的体质特殊,就不能放着他在世间飘零送死。正巧师兄嫌弃山上冷清无聊,她带个孩子回去热闹热闹不是更好?钟妙打定主意,心下已将顾昭当作了自己徒弟。 因此她只是沉默几息,便装出副成熟稳重的样子道:“你喜欢看这个?好孩子,待回到钟山,我请你师伯来为你讲讲。” 顾昭愣了一愣,显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您,您的意思是?”他不敢置信,“您愿意带我回去?” 钟妙点点头,又想到他现在看不见,开口道:“不错,做我的徒弟,你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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