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只乾坤袋被扯下来时,苏漾眉头都没皱一下,此刻却瞳孔紧缩,一身冷汗涔涔而下——那乾坤袋里什么旁的都没有,只有最初到东都山那日,她从司景行手上讨回的属于大师兄的那只传音玉牌。 她是一直贴身收在身上的。 传音玉牌大师兄随身携带了许多年,那上面早便沾染上了他的气息——是她能寻到的,他遗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件里,气息最浓最重的一样了。 倘若他神魂尚在世间,借着传音玉牌上他的气息,等到集天时地利之时,便可为他招魂安魄,送他重入轮回——修士跳出了天地法则,跳出了寿数限制,原本是没有轮回一说的。 别的什么都没关系,甚至想挖她的金丹也没关系,唯独传音玉牌,半分差错也出不得! 一众散修察觉出苏漾的紧张,分外期待地望向地上那个小乾坤袋。为首那个将小乾坤袋拾起来,在手中抛了抛,饶有兴味地打开,脸色却在只拿出一只平平无奇的传音玉牌时黑下去。 “就这破玩意儿还得贴身收着?给她碎了吧,免得清心宗通过玉牌找过来。” 为首那人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抬手便要捏碎玉牌。 “唔!”苏漾疯了一般去挣将她牢牢压制住的铁链,铁链登时收紧,将她手腕脚踝压出深紫红痕。禁言咒下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近乎祈求地望着那人,望着他手中那枚玉牌。 那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其实她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活人的一种慰藉——人死魂消的那刻,管他什么身后事,也都看不清记不得了。 可若是能替大师兄招魂安魄,送他再入轮回,他就能重新来过。 再活一遭,无论是修道入宗也好,还是当个平凡人碌碌一生也罢,总归活着,就有无数希望。 那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玉牌。她眼眶通红,反应又这般大,显然对这玩意儿极为在意。 不过一枚传音玉牌而已,有什么特别的? 他不假思索用另只手划开玉牌,“清洛”两字骤然浮现其上。 他反应了一会儿,便大笑出声。 一众散修皆看见玉牌上的字,当即便有不明所以的问旁边的人:“清洛是谁?”他身旁的人敲了他一下,“清洛你没听说过?清心宗首席大弟子,少年剑才,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可惜——”他故意拖长了音,看向一身狼狈被束缚在石柱上半步都挪移不得的苏漾,“死了。” 苏漾耳边“嗡”一声炸响,一时只顾得上死死盯着那枚被人捏在手里的脆弱玉牌,断断续续听见耳边众人的取笑嘲讽,夹杂着谩骂声。 “他这小师妹,这么久了还收着他的玉牌?留了个念想?” “什么关系,还得是贴身收着玉牌当念想?” “啧,你不会是恬不知耻,心悦于自己的大师兄吧?” “满心想着清洛,贴身收着他的遗物,却还能爬上那邪物的床,伺候旁人,清心宗教出来的弟子也就这副德行,我看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也就不过如此。” “说起来,清洛是不是死在东都山?跟那邪物脱不了干系吧?” 苏漾血气上涌,察觉到她不管不顾调动灵力,身上铁链寸寸收紧,似是要将她生生绞碎在石柱上。 她耳畔仍是一片嗡鸣声,听着身侧众人继续道:“依我看,说是死在东都山,谁知道怎么回事?他这小师妹都能在魔君身侧安安稳稳的,据说还是那日魔君亲去清心宗要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就私下与魔宫勾结?” “魔君亲去的?无缘无故素未相识,就将人要过去?怎么可能?定是早便同魔宫勾结!” “怨不得那个清洛这般“天赋异禀”,正道修炼,怎会同他一般日进千里?原是早便走上邪道。” 他们对清洛尖锐的诋毁一句句撞进她耳中,苏漾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一些,眼前隐隐有黑气缭绕。 大师兄终其一生皆为正道奔走,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大师兄松散一日,哪次接宗门任务出去,不是落得一身伤回来?他剑下魔修同他沿途救下的性命一般,早便难计。 这般好的人,凭什么要在死后被这些宵小肆意辱骂? 苏漾双眸血红,盯着前头那人手中拎着的玉牌。 他一面同后头的人调笑着,一面将玉牌重新握在掌中,猛地一攥——只是这动作落到苏漾眼中,突然便放慢了千倍百倍,她甚至能清楚看见他掌中妄图捏碎玉牌的灵力,是如何运转。 就如同,她也能清楚看出,她一剑要怎样挥过去,才能既留下玉牌,又将他神魂一道砍灭。 杀了这些人,全部杀光,她就再听不到他们诋毁大师兄了。 她就能拿回玉牌,替大师兄招魂安魄。 几乎是瞬息之间,此地邪气倏而聚集,汇聚到她足下,紧接着便升腾而起——浓重黑雾冲天而起,甚至掩过日光,无声吞没了她,却也成全了她。 黑雾尽处,苏漾缓缓抬眼,眸色血红,周身邪气缭绕运转,亲昵地亲吻着她的指尖。她的体质本就可汇聚邪气,如今全然放开接融,如海纳百川,她于瞬息之间便连上几个大境界,高境的威压横扫横铺而去,以肃杀之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自废金丹,引邪气入体,冲刷筋脉,重塑灵府。 以极阴之体,洗髓转道。
第37章 黑气以苏漾为中心,自地面迅速向四面八方铺陈开,此地一刹间便只余肃杀之感,如坠数九隆冬,临万丈深渊,不存方寸生机。 她甚至没用多少气力,只虚虚一挣,身上铁索应声而断,寸寸碎裂。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她长剑在手,斜向下一剑挥去时,捏着玉牌那人不过刚刚攥了一下,甚至连玉牌的边缘都未来得及毁去——苏漾的剑意比手中利刃更快,剑意划过那人脖颈,没有丝毫减势,径直划过他小臂。 苏漾伸手一捞,在玉牌掉到地上前将它抓到手中,塞进衣襟里。 她的剑太快,那人犹站着,呆呆望着苏漾的方向,努力张口,却只发出些意味不明的音节。下一刻他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喷薄而出的鲜血淋了苏漾满身。 她甚至没有抬手抹一把脸,由着鲜血顺着她鬓角滴落,只漠然抬眼,血眸中没有分毫情感,手中长剑松松挽了个剑花。 身侧有人惊呼出声,“她……她她堕道了?!” “即便堕道,也不该有这般修为!” “不,她这样子,更像是用肉身做容器,容纳了邪气借力——她是极阴之体?!”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又惊又惧的呼声,紧接着便是四处奔逃的仓促声响。 聒噪。 吵得人头疼。 苏漾皱了皱眉,极为随意向前递出一剑,却有一人痛呼出声,几乎是立时便没了声息。 他们要逃,她也不急,饭后消食一般闲闲抬步,剑锋所指之处,却是见血封喉。 她出剑的路数实在不太寻常,明明剑剑杀招,却又极为散漫,似是孩童玩闹一般率性而至——只有那剑尖所对之人,在死前最后一刻,才明白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底下,到底是何般惊天巨浪。 从第一道杀孽缠上她身时,苏漾便失了神志。此刻她只一个想法——将这些人全都杀了,这儿便安静了。 至于他们拼死也要去打开的阵眼,她不在乎。 这是最后一个。 太弱了。 她一剑刺穿了他后心,踩着他的背,将剑抽出来。 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渴求着更多杀戮,可不知为何,她竟隐隐有些反感。 反感什么呢? 苏漾将长剑立于眼前,盯着剑身上仍不断汇聚滴下的血渍。血迹滴落,有一小块剑身短暂地恢复了干净,她便从那儿望见了自己的双眼。 血红一片,颜色重得似乎也要滴下来。 苏漾一怔,灵台短暂地清明了一霎,神色惊惧,手一松,手中长剑“当啷”落地。可也只一霎。 下一刻,她双眸恢复血红,面无表情地弯腰想要拾起血泊中的配剑。 可这一弯腰,她衣襟间那枚玉牌便滑落出来——眼见着玉牌要掉入血泊,几乎是本能般,她扔掉手中剑,转而接住玉牌。 她早就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可唯独这枚玉牌,未染分毫血迹,依旧莹白如初。 但她手上血迹未干,这样一抓,自然而然便将血迹沾到了玉牌上。 苏漾举着手中玉牌,察觉上头新鲜的血污时,瞳孔猛地睁大,下意识一松手,又立刻稳稳接住——这片地上早已血流成河,没个干净地方。 她想用衣袖去擦,却发觉自己身上衣裳拧一拧都拧得出血水。 她茫然举着玉牌,像是个做错了事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把玉牌染脏了。 在不断刺激下,苏漾意识渐渐回拢。她抓着玉牌贴在胸口,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忍不住,“啪”一声坠入足下血泊。 也正是这时,前头一阵异动,她泪眼朦胧抬头,却见司景行一身玄袍,立在不远处。 他显然是刚刚赶过来,许是察觉此地邪气有变。可不知为何,竟找来得这样快。 司景行望向苏漾,视线扫过她腕间尚还完好的红绳。 她身周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尸体,血泊没过她的靴底,残留的剑意依旧肆虐,黑气漫天。 她一身狼狈,唯独手上那一方玉牌,莹莹玉白。 眼前这景象,他大概猜得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前头已经开启的玄雷阵。 司景行轻笑了一声,举步入阵。 他那般逼她,甚至以性命相胁,都未将她逼到转道。而今,只一方小小传音玉牌,就叫她心甘情愿洗髓转道,沾染杀孽。 天幕玄雷聚集,第一道雷狠狠劈下。 玄雷阵,以因果做诱,杀孽愈重,业障愈多,天雷愈强,统共九道。 又一道雷落下。 司景行抬眼,隔着雷光望向血泊中怔怔看过来的苏漾。 算起来,这玄雷阵本也是为他而设,她只是饵。 只是他们没料到,苏漾是极阴之体,会在此时洗髓转道,境界还能飞升至此,就凭他们,根本制不住她。 他们临死前打开阵眼,却并非是为了对付他——玄雷阵甄别的是邪气,苏漾而今这副模样,从中步出时一样会唤醒玄雷阵。 只是没成想歪打正着了,还是引得他入了阵——他若不入阵,苏漾迟早要从这儿走出来,到时候玄雷底下的,便是她了。 又一道雷光闪过。 司景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须得快些。此地邪气异动,瞒不过周遭宗门,尤其是清心宗离此处不算远。等到他们赶来——若是只他一人,即便是受了这九道玄雷,天上地下,亦是来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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