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还有一个苏漾。 她已经受不得旁的刺激,若是这副模样为宗门所见,怕是当场便要自己了断自己。 雷声轰鸣,苏漾却连怕都一并忘了——毕竟还有什么是比她这一身邪气,一身杀孽更可怖的? 电光与黑雾相碰,极亮与极暗交叠反复,她在尸山血海中,本以为已至穷途,却看见他迎着撕裂天幕的道道玄雷,面色从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九道玄雷悉数落下,没入他身。司景行完好无损的衣袍底下,早已是一身细密伤口,伤口上隐隐有雷光闪烁,邪气入不得其中,短时间内自然便无法滋养好。 可他神色寻常,一步步走到苏漾面前,朝蹲在地上的她伸出一只手。 苏漾顺着他的手抬眼望上去。 在他身侧,她体内叫嚣不止的邪气已温顺臣服,甚至多生出几分同出一源的亲密信赖感。 就像方才他身在阵中,她本是该祈愿着哪道玄雷能径直劈死他的。 可有那么一瞬,在雷光全然吞没了视线时,她竟有一丝提心吊胆。 该是因为她现在与他同属一道,体内邪气作祟罢。 她半晌不动,司景行难得好耐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苏漾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缭绕的邪气,低声问道:“我日后还能去哪儿?”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你哪里去不得?” 苏漾将玉牌妥帖收好,将手搭到他手上,任由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在站起的那一霎,鬼使神差般,她竟借势飞快地拥了他一下。 他们同属一源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安——就好像,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在漫漫长夜中踉跄前行时,有人能让她扶一把,歇息一口气,一颗心稳稳落到底。 忘了他是谁,她只沉溺一下,一下就够了。 司景行垂眸看向她。 她已经脱身而出,往后退了半步,同他拉开距离。 他心口不知为何一梗,终究还是将她重新拉进怀里,擦了擦她脸颊已近干涸的血渍,低低道:“回去了。”
第38章 苏漾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她从未觉得血色如此刺眼,只匆匆一眼便回过头来,跟上前方司景行的步伐。 体内灵流换了运转方式,陌生得让她无法调动,她却没什么不适感,只是偶然注意到自己尚还控制不好满溢出来的邪气时,仍会愣神。 此地离清心宗不远,可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单是守山大阵,她这一身邪气,若非硬闯,都近不得。 可堕道是她自己要堕的,是她自己要出东都山,是她自己无用,除了洗髓转道竟没有旁的半点办法,能保住大师兄的传音玉牌。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没能守住道心,全是她咎由自取。 她那样厌恶邪气,自以为即便身在东都山,也能守得一身干净,甚至还信誓旦旦同司景行说过,她宁死都不会洗髓转道。可如今她一步踏错,便如滑落深渊,除了直直摔到底,半途如何还能止得住势? 那就摔到底罢。 苏漾抬眼看向身前一步的司景行,她手边隐隐缠绕着的黑气似有所感,悄悄去勾了勾他的衣角。 她身上的邪气像是刚出洞穴的幼兽,步步紧跟在司景行身侧,时不时凭着天生的亲昵感试探着靠近他,却又本能似地畏惧着,不敢放纵。 司景行步子一顿,半偏过头来,苏漾及时停下来,站在他身侧,带了几分疑惑看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十分自然地向后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漾下意识退了半步,体内的邪气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准许亦或是鼓舞,雀跃着疯狂翻涌而上,一刹间她双目通红,不自觉向上抽了抽手,挤入他指缝间,同他十指相扣。 在他回握住的那一霎,她被体内邪气裹挟,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司景行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似是笑了笑,将她往身前拉了一步。 他的灵力顺着她手打入她筋脉,替她将体内不安分的邪气归拢安抚,直到她双眸血色褪下,恢复清润,周身缭绕着的黑气也偃旗息鼓,乖顺守在她身侧。 苏漾的手动了动,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不该抽手出来。 她被邪气操纵时,情绪会被放大无数倍,却又像是隔了一层薄纱般影影绰绰,感知到的一切都变得毫不真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如同陷身梦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初初转道,体质又特殊,容纳得了邪气,却控制不了它。近些日子,不要离我太远。”话说完,司景行适时松手。 苏漾低低“嗯”了一声,随他回到东都山。 她一脚踏入东都山,高阶魔修的气息便铺陈开。魔修信奉的是能者居上,实力为尊,像她这样横空出世的高阶魔修,必将引起不小的动荡。 司景行一路也并不避人,几乎是刻意把她带在身边,领着她一路走进魔宫。 这一路上遇见的众魔修皆是低低伏身,虔诚叩拜,同往日一般,可苏漾还是看出了些不同。 从前她在司景行身边,那些高阶魔修顾虑她,只是因为忌惮司景行,可如今,她也成了他们或多或少真心拜服的那个。 其实当初司景行说得不错,她若是想要力量,只消洗髓转道。以她的体质,不必受修道点滴积累的约束,若舍了正道,当是日进千里。 但她感受着这片毫无生机的焦土上,此刻本能般让她觉得亲近的邪气,只会想起三师叔花圃里的木芙蓉。 三师叔花圃里的植株都是精心培育的,不沾丝毫邪气,是这世道里难得的干净。 来东都山前那日,她还偷偷折了一朵,送给寻竹师姐。 可她如今这双手,连碰一下当初那朵木芙蓉,她都怕自己染脏了它。 她自个儿都觉得恶心。 苏漾一路回到寝殿,便先去了浴房。 她在里头待了许久,直到天色全然黑下来,方披了件袍子出来。 司景行不知何时出去的,偌大的寝殿只剩了她一人,更显得空空荡荡。 苏漾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喝了一口,便觉周遭委实太暗了些。 这样的暗沉,让她心发慌——明明从前早便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多点了许多骨烛,烛火连成片,将寝殿照得亮堂一片,她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坐回到桌案前,端起方才喝过的那盏冷茶。 她进浴房洗了太久,是有些口渴了的,此时再端起刚才喝过的茶盏,却不知为何,迟迟下不去嘴。 她说不出为何,只是下意识地抗拒,就像是端了一盏污水一般,根本送不到嘴边去。 她觉得自己用过的东西脏。 苏漾意识到时,愣了半晌,方将茶盏放下。她垂着头,刚洗过的长发半湿着,散在身侧,过亮的烛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如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苏漾从怀里拿出那块方才被洗了无数遍的传音玉牌。白玉的质地,本就不藏血垢,过一遍水便恢复原样,可她还是翻来覆去洗过了无数遍,仍觉得没洗干净。 她单手划了一下,玉牌一亮,“清洛”二字浮现其上。 苏漾静静看着,用指尖一遍遍描摹过。 司景行回到寝殿时,先是远远便望见分外明亮的烛光。 寝殿亮如白昼,苏漾已经睡下,整个人在榻上蜷缩成一团,该是被梦魇住了,神情痛苦,有汗珠自她额间坠落,人尚还不安地打着冷战,手里却紧紧抓着那块玉牌,将它牢牢护在怀里。 他眸色一暗,翻身上榻,拂袖间灭了大半骨烛,只留远处零星几盏,昏黄光晕远远透过来,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像副朦胧剪影。 苏漾沉在血海里,杀孽如同水底的水草般缠上她,自足踝向上,攀缚上小腿,再向上蔓延,缠绕住她猛然向下拽——那些杀孽看不清也斩不断,只是撕扯着她往下沉沦,逼近极限的窒息感下,她恍惚间看见了血海中一张张血脸在她面前凝出实形,冲她桀桀怪笑着。 “你虽然杀了我,可你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清心宗的小师妹?现在,清心宗还敢认你?” “看看你的样子,邪气满身,杀孽难消,真是令人作呕。” “你就只能永远沉沦在这儿,腐烂在这儿。反正你现在也只是个祸害,你还能去哪儿?天大地大,哪有你的容身之所?” 苏漾想抬手捂住耳朵,将这些声音赶出去,可她双手早被杀孽缠住,动弹不得,整个人一路向血海深处滑去——正是这时,她腰间搭上一双手。 那人像是将她从血海中捞出去一般,搭在她腰间的手往后一使力,眼前的张张血脸突然失了声响,一一融入血海中,她身上一轻,方才束缚住她的杀孽也失了踪迹。 在被捞出血海,接触到空气的那一霎,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如同濒临溺死的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般死死抱住身前人,同时大口喘息着,睁开眼来——她这一抱,和司景行挨得极近,是近乎额头相抵的程度。 她错乱的呼吸交缠上他的,本就如鼓擂的心跳一时更没章法了些,她一时僵住。 司景行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垂着视线看向她微微张开的双唇,问她道:“梦见了谁?” 他语气随意,抬手擦了擦她额间汗珠,一道灵力猝不及防自她后心打进去。 他这道灵力本就精纯,又是半点没收势,即便是为了替她安抚心神,平息体内邪气,自后心打入时也仍是来势汹汹,苏漾一时吃痛,闷哼了一声,不受控地往前一倾——可她本就是死死环住了司景行,贴在他身前,这样一倾,最后那点距离也瞬间被抹消,她双唇撞上他唇角。 她刚自梦魇中醒来,浑身发烫,他身上又总是偏凉一些,这一下触碰,便分外明显。 苏漾慌乱坐起身,借方才的话题遮掩过去:“梦见了我杀的那些人。” 说话间,她已顺手将玉牌揣进怀里收好。 司景行看着她动作,抹了一下嘴角,慢慢抬眼,“杀孽惑你心智。” “我知道,”苏漾回望向他,“可我避无可避。” 因为她打从心底就排斥自己,打从心底就知道杀孽是罪,堕道是罪,她不像司景行,生来邪体——一个人即便业障满身,可他若是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不会被惑了心智。 司景行轻笑了一声,坐起身来,一手扣住她肩膀,“同我一道,有何不好?” 他音色低沉,仿若蛊惑,“你要做什么,要杀谁,再无人敢拦你,也无人拦得住你。有我在,你也不必害怕会被邪气操纵,彻底丧失神智。就这样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如你放灯那日所愿,有何不好?” 邪气与天道相悖,并非正道。她本就不是贪图力量的人,她手中之剑,若不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不是为了守着正道,那么即便再锋利,也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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