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 如意瞧见了,没多问什么,目送沈岐远去了正堂办事,这才拉着她往书吏的小院走:“怎么了?” “我,我头一次见大人,大人他这样办案。”拂满皱着鼻尖小声道,“以,以先前的证,证据,张氏的确是自,自杀。可,可复查两遍,大人便说,是,是他杀。” 沈岐远办案一向严谨,鲜少在未定案之前下结论,但这一次,她尚且觉得证据不足,大人就已经成竹在胸。 也不是哪里有问题,就是有些不适应。 如意听她将新找到的证据说了一遍,抓着了两个关键的:现场有一颗玉佩上的吊珠,属于云程;管事那日听见的哭声,家奴在后院耳房旁边也听见了。 云程脱罪最有利的证据就是他走后房间里的哭声,但若那哭声不是张氏发出的呢? “再,再整理好这些,我们便可以回,回去了。”拂满指了指桌上卷宗。 如意点头:“我帮你。” 按理说这些卷宗是不能经外人手的,但对如意,拂满不觉得需要避讳,便分给了她一摞。 如意一目十行地将卷宗整理好:“让亭川先送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同沈大人聊聊。” “好。”拂满点头。 宗正衙门十步一岗,守卫十分森严,但许是周亭川提前打好了招呼,她一路去正堂都没有被阻拦。 今日当职的只有沈岐远一人,旁边六张条案都是空的。 如意进去,将门合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绛紫色的朝服穿在这人身上十分合适,可能就是太过合适了,以至于她都忘记这人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一品。这是单靠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无法企及的高度,也是法术所不能涉及的领域。 也就是说,这二十年里,沈岐远替帝王做的事,应该远不止旺他命数那么简单。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岐远抬头:“怎么?” 如意笑了笑:“拂满先回去了,这是大人要的卷宗。” 接过那一叠东西,沈岐远扫了一眼,微微抿唇:“你看过了。” “就算不看,早晚也是能知道的。”她顺势坐上他的桌沿,“徽州张家,不见做什么生意,却富甲一方。这样的人家,一定有很多人好奇。” 他收拢卷宗,淡声道:“与你无关的事,你又何必这么在意。” “既然与我无关,大人又何必连我一块儿骗。”她微微阖眼,“你明知我讨厌被欺骗。” 张氏的确有可能是被人推去刀尖上的,但云程若真要杀她,又怎么会选这么笨的法子,万一不能一击毙命,又该如何呢? 要嫁祸,他自己就不该在场,不如让府中奴仆下毒,亦或是推她去池塘淹死。 聪明如沈岐远,怎么会做出如此漏洞百出的推演。 除非这个张氏的身份很特殊,特殊到她的死只能是情杀,否则就会引起沈岐远也解决不了的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他解决不了呢? 如意静静地盯着他。 沈岐远没有抬头:“我只是说出你没有料想到的可能,如何算是欺骗。” “你企图误导我,若不是这三十份卷宗全在调查徽州张家最近来往的人,我便真上了你的当,以为云程是凶手。” “云程就是凶手。” “他不是。”她敲了敲桌面,“他是最没有理由杀害张氏的人,子女已经八岁且不论,他当年娶张氏难道就没有……” “如意。”他打断了她。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如意后颈一凉。 她抬眸,就见他合上了手里的奏折,双眸深黑,认真且严肃地对她道:“不要多管闲事。”
第87章 青神颠倒黑白,会招致天罚 她是人间过客,这人间的事对她来说自然都算是闲事,但他这样的语气,很难不勾起她的好奇心。 如意迎着沈岐远深沉的目光,恶劣地笑了笑:“倘若我偏管呢?”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拿什么能威胁她呢?会仙酒楼?拂满燕宁?还是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他自己? 心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沈岐远垂眸:“那你便好自为之。” 这话也太没气势了,他说着都着恼。 但出乎意料的,对面这人竟听得舒缓了眉目,甚至笑着凑近他些:“你这人,狠话都不会放,来来去去只会摆一副不与我玩了的架势。” “可怎么办呀,我就觉得你这模样可口又好看。”葱白的指尖按上他的唇角,她眼里泛光。 沈岐远有些不自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站在我对面。” “谁会想站在大人对面呢。”她丹寇闪闪地在他面前晃,“我倒只想躲在大人身后,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眉目松了松,他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如意这话倒是没骗他的,他权倾一方,朝野都在他股掌之间,更莫说她所在的民间,所以能与他为伍,对她和会仙酒楼的众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然而,张氏死亡的消息一传出去,魏子玦那边就出了些状况。 原本是要跪灵满七日的,一收到这个消息,他连孝服都没脱,上马就朝宫门狂奔去。 如意在半道上把他截住,不顾他的焦急,将他强行带进了旁边的爊肉铺。 “穿孝闯宫门,你是想挨板子么。”她漫不经心地给他递来一碗爊肉。 魏子玦看也没看,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要起战事了,我得去宫中听令。” “谁告诉你的?”她挑眉。 看了看四周,见这铺子里只有他们一桌,魏子玦便低声开口:“十年前大乾战败,接受了大夏许多过分的条件,其中一条便是留驻大夏使臣于徽州,任凭其通信往来。陛下登基之时,大夏使臣已为一患,为了将其笼络,陛下便挑了一位心腹臣子,娶了使臣的女儿。” 这个心腹臣子自然就是云程,而使臣的女儿,便是死去的张氏。 “大乾这些年削兵减将,勤农重商,宛如一块没有骨头的肥肉,那使臣在徽州十年,收集了许多消息,若不是女儿在临安,他早撺掇大夏重新攻打边境。眼下张氏没了,使臣也就失了钳制,我得让陛下早做打算。” 仿若堵住的竹龙被打通,如意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怪不得云程要从海晏手里争抢张氏,当时的情况是谁娶张氏谁就会成为宠臣。海晏也许是真的喜欢张氏,但他选择了退让,把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好兄弟。 而张氏,她满心觉得云程是真心喜欢自己,所以不顾父亲的劝阻,毅然嫁来临安。 也许是发现了自己夫君的真面目,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张氏自尽了。 为了不让她的死引起使臣对大乾的愤怒和仇视,沈岐远选择让云程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将家国大事化小到儿女情长,好从别的地方补偿使臣,平息战事。 他的选择是没错的,就大局而看,死云程一个可以换回千千万将士的性命。 但如意还是皱起了眉。 如果她没记错,青神若是颠倒人间黑白,会招致天罚。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误会了他?哪个神仙会傻到为这人间小事去挨那么重的罚。 “柳姑娘?”见她半晌不吭声,魏子玦急了,“边境屯兵太少,我得快些去向陛下请旨。” “不用去了。”如意抿唇,“陛下是不会答应屯兵的。” 魏子玦一愣,手指紧握成拳。 他其实也知道陛下不会轻易松口,但总不能坐以待毙,万一大夏真的打过来,他们难道又要将山河拱手相让不成? 袖口上的孝白刺目,父亲的尸骨未寒,他不能就这么看着。 深吸一口气,魏子玦站了起来:“多谢姑娘,我还是要进宫一趟。” “哪怕下场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扔出和宁门外?” “虽死无悔。” 他目光坚定地朝她拱手。 如意瞳孔微缩,睫毛又慢慢柔和地垂下来。 她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衣袖:“别去宫里送死,我替你想想办法。” 魏子玦不解,如此大的事,她一个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他摇头,正想拒绝,如意却就拉着他上了门外的马。 “如果张氏的死被定为夫婿情杀,你就算在宫门口磕破了头,也只会引起帝王猜忌罢了。”捏起缰绳,她曼声道,“大丈夫有勇,亦要有谋。” 张氏死讯传出,意味着刑部司已经定案,结案奏折应该与抚恤的旨意一起正送往徽州。 魏子玦错愕地看着如意迎风策马,在一片茫茫雪色里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追去。 带孝闯宫门只会挨板子,但半路截断御旨是死罪,他完全无法理解柳如意为什么会一边劝他惜命,一边蒙面上前,一脚踢晕送旨的驿卒。 他干巴巴地看着她道:“天黑之前他若没有到下一个驿站再返回,上一个驿站便会报于宫内,追剿所有经过这条路线的人。” 如意点燃火折子,就地将圣旨和案卷焚毁,火光燃起来的时候,她无辜地眨眼:“谁告诉你我们经过这条路了?” “从城门口到驿站,所过之处皆有登记。”魏子玦摇头,“你方才还亲笔写了名字按了手印。” 灰烬被雪水浸湿,袖子一挥就化作了泥。如意翻身上马,吊儿郎当地道:“是吗,我不记得了,他们应该也不记得了。” 哪会都不记得,魏子玦直摇头。 可是,眨眼回到临安城内,他突然也有些恍惚了。 这一来一回,尚是申时,方才他们真的出过城吗? 前头供神街的舞狮队又在比试,他怔然地看着绣球从高杆上落下来,倏地闭上了眼。 -神仙保佑。 他双手合十。 -希望柳姑娘不会被他连累,希望她可以安然脱身。 蓝色狮头衔住绣球,四下一片叫好声,如意侧头看着旁边这人,莞尔一笑。 -听见了。
第88章 湖上雪景 云程的罪名下来得很快,短短几日就定了刑期,按章程来说,帝王多半没有告知宰相和枢密院,甚至连台谏官那边也没有收到消息。 这很正常,毕竟按照沈岐远定的罪名,云程是情急杀妻,可以归作私宅之事,不用朝臣过问。 站在宗正大狱外的荒地里,如意是犹豫了一瞬的,但也只一瞬,便扬唇笑开。 她答应了魏子玦的事,得做啊,就算这天地乱得翻过来,她也得先成全他。 宗正大狱守卫极多,五步一人,执戟挎刀,将内外都守得滴水不漏。如意观察了一个时辰,才寻着两息的破绽,瞬身而入。 若是以前,她不用这么麻烦,随意化身成谁便可以瞒天过海。但眼下寄身于人,她变不得形状,只能以速取胜。 云程正坐在死牢里,满脸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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