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个家族,总有他看不惯的事,也总有看不惯他这样的人。 再到后来,那人据说犯了族规,最终被打断筋脉逐出方家。具体犯的什么事,连阿娘都没听着风声,只打探到这处罚是族内几位大长老共同协商之后的决定,谁也说不好这里头有没有与他结过怨的。 不过阿娘说:“那时候,族内的权位之争已经初现端倪,若是小堂叔还在……如今的方家家主,未必能落到你舅舅头上。” …… 又是世家权位的争斗。 长仪听到这些就头疼。别看道界里的修士个个都说自己超脱凡尘清心寡欲,实际上明争暗斗的事半点没少做。 现在的唐家是这样,当时的方家也没好到哪去。 如果此“方昀”便是彼“方昀”,那他应该是被逐出方家就隐姓埋名来到梓城,甚至连族氏都不要了,娶妻,生子,或许还与阿娘保留着点联系,柳娴会知道方家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 长仪悄悄瞄了裴岚两眼,觉得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都能遇上亲戚。话说回来,如果裴岚他爹真的是那位方昀,算算辈分,这人的岂不是要比她大一辈? 她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昆五郎察觉到了,凑过来就问:“认识的?” 可不是,都成自家小堂叔了,能不认识吗? 但既然裴岚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多言,含糊地点点头,便就岔开话题:“裴道友,你是梓城的仙长?” “嗯。” 裴岚连眼神都没分过来一个,只简单应了声,接下来就又是叫人尴尬的沉默。 “……”长仪心说这人怎么比柳封川还闷,“那你是加入了梓城的驻守仙门?哎不对,这地方有仙门世家么?” “梓城无世族。从那位老前辈定下规矩起,衙门供职只论贤才,不问出身。修为足以镇太平,秉性足以服民心,便是半路出家的乡野人也当得这仙长。” 长仪就说那挺好,挺公正,不用像世家那样争得跟乌眼鸡似的。 裴岚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听柳前辈的意思,你同时也在仲裁院担任职务?这样没关系吗?” 那人却反问:“你从何得此结论?” “啊?就因为刚才说起奉节城的时候,你对那些事似乎并不陌生……”长仪被他问得有些傻眼,心说难道不是,或者不能明言?正要解释,却忽然发现前方的景象挺眼熟——长仪本以为这人会带他们逛逛城里有特色的坊市或者那座武馆,哪知道他竟然直奔城门来了,看样子还没有要绕道的意思,就这么带着两人径直走向验牒处。 “我们这是要出城?” 结果还真是,不仅出了城,还走了老长一段山路,最终停在城外二三里的一片野坡前。看着周围的景色,长仪可算明白他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了。 霞英花。 山坡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这种朱红色小花。 “唐榆提起此事时,我便着人查得当年张富商雇人采摘灵花之地,正是此处。” “你认识唐榆?”长仪听见前面那句还挺意外,“他带回来的那份卷宗,也是你找给他的?” 裴岚颔首:“我誊写的。” “哎?”长仪就更惊讶了,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仙长竟然会做这种小文书的杂事,“可为何……卷宗里没有关于霞英花这方面的线索?是因为猜测并未证实,所以你就没写进去?” “我写了。”那人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笃定,神色认真,“笔录、账册、宾客宴单,连同我的猜测,都随原有的卷宗一并交给唐榆了。” 但她却没有拿到。 长仪想了想,索性将唐榆给她的那几页纸递给他瞧瞧,正好她看完那卷宗就随手收进乾坤佩里了,此时拿出来也方便得很。裴岚把卷宗接过来,还没看几眼,就淡淡下了定论:“不是我的字迹。” “不是……这不是你誊写的那份?”长仪瞪大眼,直觉这里头必然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东西被人中途掉包了?”可她要查毒蛇案的事应该没别的人知道,谁会这么做? 她下意识看了看昆五郎,本想征询一下他的看法,却见那人摸着下巴不知道正琢磨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虽然隐去了部分线索,但其上所述并无谬误。”裴岚仔细读了一遍,沉吟片刻,“此人似乎着意模仿我的字迹,运笔转承的风格,倒像……”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下去。不过长仪心里也有了猜测,既然他能认出那人的运笔风格,就表明是他熟悉的人,至少也看过那人的字迹;同时,他这种固执耿直的性情,会让他有所顾忌、没有立即说出来的,很可能是与他交情不浅,或者被他所信任的人。 搞不好这人还是她认识的。 长仪也没别的备选,只能从她知道的人里猜起:“像唐榆的风格?”
第155章 井水与河水 裴岚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抬手将卷宗递回去,想了想,还是替好友解释了句:“唐榆这样做,许是他有自己的考量。” 好歹相处过这些日子,长仪也知道他的为人如何,虽然平时瞧着挺不靠谱,但毕竟是能进仲裁院的,总不会闲着无聊突发奇想就做这种事。 “可他为什么要瞒下这部分?”长仪拧着眉想不明白,“如果不想让我知道,他明明可以在最开始就不答应帮我查。” 现在的情况,可能他答应下来的时候都没想到这件事能牵扯什么,查着查着才发现不对劲,又不好说自己什么都没查到,于是就调换了卷宗,只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交给她看。 “宁家商号,霞英花……这两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它们有什么特别的不好说,但顺着查来的这地方可不寻常。”一直沉默的昆五郎却在这时开了口,“妖兽的气息。这里曾经栖息过非常强大的妖兽,或许还经历过鏖战。血肉、残鳞、落羽,或者是别的从它身上剥离的部位,如今仍然带着它气息和威压留在附近。时间不会太久,顶多十五六年。” 长仪闻言还认真感受了一番,结果除了花香,别的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倒是旁边的裴岚多看了昆五郎两眼,而后颔首道:“十六年前,蜀州妖兽暴动,当时的兽王便栖身前方山中,可惜无人探明。后来唐家派出平乱的小队途经此处,不幸遭遇兽王突袭,死伤惨重……唐家两个少爷都身负重伤,唐枫的腿也是那时废掉的。” 唐枫? 长仪倒有些印象,那人前不久还跟她提起过,他的腿伤和病根都是在随唐家主平定蜀州兽潮时落下的,这么一来倒是能对得上,只是不知…… “两个少爷?还有哪个?” “唐松。”裴岚面色淡淡,似乎并不愿过多谈论旁人的家事,但耐不住长仪一直盯着他追问,迟疑片刻,还是添上了几句,“梓城仙衙派人相援时,我亦在此列,也是在那时与唐榆相识的。” “当时唐榆也在队伍里?” 他点头:“听闻是唐家主有意历练后辈,年幼的弟子也可随队同行。唐榆几人身份贵重,同行修士皆是族中精英,对付些寻常妖兽绰绰有余……” 长仪对这些倒还有点了解。虽然说是历练后辈,但没有哪个世家会真的舍得让自家嫡系的小孩独自面对控制之外的危险,尤其是来势汹汹的兽潮。顶天了也就是让他们各自带着护卫去猎杀妖兽,或者先由可靠的修士将山林仔细筛查过几遍,确保里头都是些小妖兽,再让他们进去“历练”。 不过现在看来,这历练的场地实在挑得不好。 “……唐松选择了山林西面,唐枫是东面,唐榆年纪太小,只带人留在外围接应。”裴岚微微皱起眉,“唐枫所率的小队最先惊动了兽王。” 也是他们最先直面兽王的攻势。 二十人的小队,除却当时才十岁出头的唐枫,剩下个个都是唐家的内门精英,最差也有中阶修为,可最终从林子里逃出来的竟连一只手都数不满! 那几个活着回来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唐枫的半条腿被扯了去,右腿膝盖以下都血淋淋空荡荡的,抱着他逃出来的那修士满头满脸都糊着血,几道深深的爪痕从额头横跨到嘴角,一只眼直接报废,眼珠子都被勾出来了。 裴岚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感慨:“唐枫原本根骨不错,可惜……自那之后,他妖气浸体,经脉皆阻,再无法修炼。” 甚至离不开轮椅。 长仪想起那人平静温和的神色,也忍不住替他惋惜,可随后就是疑惑:“你刚刚说,唐松也受了重伤?” “嗯。他率队搭救唐枫,不慎被兽王所伤。而后各地仙衙察觉异象,纷纷派人相援,唐家主闻讯亦亲自率弟子前来,百余位修士联手鏖战,最终将兽王就地斩杀,兽潮由此渐渐平息。” 唐松会冒着生命危险带人搭救唐枫? 长仪并非对他有什么偏见,兴许人家只是表面看着精于算计,内心其实挺热心肠挺爱护手足的呢?她只是觉得,如果唐松当时真的不顾生死、奋力相救,那唐榆他们对他的态度应该不至于这么冷淡,至少唐枫绝不该如此。好歹生死恩义还摆在那里,感不感激另说,总不会见面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而且,同样是被兽王所伤,还是都重伤,怎么唐枫就是妖气浸体经脉皆阻,唐松却没事,顺顺利利地修炼成同辈里的佼佼者? 倒不是说长仪盼着人家有点什么事,能康复如初自然是好,可这两相对比,情况和境地上的差距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裴岚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就多解释了两句:“听闻是三夫人体质特殊,唐松继承其母血脉,能抵御妖气。” “原来如此。”长仪顿了顿,状似无心道,“听上去,这位唐二公子倒是个爱护族弟、敢于舍身相帮的好兄长?” 裴岚却没有再接话,表情依旧淡淡,半点让她试探的余地都没留下,追问得紧了也只抛出来一句“不敢妄议他人家事”。不管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人家反正挺有原则,除了既定的事实,其他任何掺杂个人情感的置议都绝口不提,连自己的看法都不肯对他们提起。 柳娴对他那句“死心眼”的评价还真没说错。 长仪无奈,只好放弃从他这里打探消息,转而与昆五郎研究起这地方的特别之处。但很显然,这片山坡除了长着霞英花,除了附近曾经有兽王栖身以外,剩下的就跟其他野坡没区别,风水地势也并不稀奇,会被张富商选为采摘灵花的地点,可能压根就没别的讲究,单纯只是因为这里的霞英花长得好。 得出这样的结论确实叫人挺沮丧的。昆五郎还琢磨着兽王的事,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于是问裴岚:“前面那座山,能不能进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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