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从上次的交锋后她便不再将防身的手段全寄于乾坤佩内,横竖这里也不怕误伤旁人,她反手从怀中翻出灵符,一连几张朝他拍了过去。眼前的男子竟然躲也不躲,甚至脸上笑容都不改半分,而灵符……一粒黑色的火星子从屋檐上悠悠飘落,恰好挡在他身前,眨眼就将离他肩膀只剩几寸的灵符燎得干干净净。 绿眼睛的黑猫紧跟着从墙头跳了下来,慵懒地趴在他的肩头,那模样再温顺不过。 长仪看着这只熟悉的黑猫,只觉浑身冰冷,怔怔地与那双幽绿的眼睛对视着,一瞬间就泄了气。脑海里仿佛又响起多次出现在噩梦里的麒麟咆哮,她手指微颤,居然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明明曾经无数次想过再遇见它时该如何应对,明明也对自己的偃甲有足够的自信,可当自己真的面对它时,她却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躲在库房里颤抖不已、只能徒劳地听着院外传来的兽吼与惨叫声的小女孩。 同样的懦弱,同样的无力,没有一点长进。 那人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笑容似乎加深几分,信手逗弄着肩上的黑猫,黑猫也好似一只真正的、依恋主人的猫儿那样,低下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姑娘家,还是要乖些才更讨人喜欢。” 他笑眯眯地说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长仪顾忌着那只黑猫,一直退让到墙边,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攥着灵符抬手向他扇去,却被他轻轻松松钳住了腕子。那人按着她的肩膀慢慢伏下身来,长仪挣扎不过,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墙上,但还是没能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冰凉的指尖带着点轻佻的意味,从她脸颊上慢慢滑过,指腹不带一丝温度,不知怎么竟让长仪想到了毒蛇。 冰冷的,危险的…… 她撇过脸,恶狠狠地瞪向他:“放开!” 可那人却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指尖一点点上移,直至碰到了她左眼裹着的纱绢才停下,顿了顿,竟然勾起指头就要掀她的眼纱! ——耀眼的金色剑光乍现于眼前。 朱邪烈不得不停下动作,抓着她闪身躲开,剑光落在两人身侧的矮墙上,直将正面墙连同墙后一颗老榕树劈得粉碎。长仪还以为是昆五郎回来找她了,刚想开口喊他,转过头才发现站在巷子那头的原来是阿姐! 阮长婉像是刚经历过一番战斗,气还没喘匀,手中柳叶剑上不知道沾着谁的血,胳膊上也被人划了一道口子。两相对视着,巷子那头没多久就跟过来几个人,都作布衣百姓打扮,手持兵刃,其中一人捂着右肩,鲜血从指缝间缓缓淌出。 那几人追上来还想对阮长婉动手,却被朱邪烈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后者的视线从那柄纤细的柳叶剑上滑过,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文龙剑法?是他教的?” 回应他的是阮长婉毫不犹豫挥出的第二剑。 长仪与她对上眼神,也在同时取了一叠灵符不要钱似的纷纷朝他扔去。那人终于不得不放开了长仪,放任那些灵符不管,只是略一侧身避过阮长婉的剑锋,伸指在那柳叶厚薄的剑身上轻轻一敲—— 灼热的气浪瞬间将整个巷角笼罩在内。 灵符寸寸碎成了纸屑,阮长婉的剑势也如泥牛入海般消弭于无形。那人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两指顺着剑身一路滑至阮长婉的小臂处,再次抬指轻敲。 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就连被留在远处的长仪都听得分明。阮长婉一声痛呼,整条手臂竟都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阿姐!!” 长仪见状顾不上许多就要跑到阿姐,却被跳下来的黑猫挡住了去路。就在她眼前,黑猫的毫毛根根竖起、展开,覆作满身鳞片,体型暴涨,顷刻化作一只丈高的黑麒麟。就好像五年前那样,黑麒麟血口怒张,团团灼热的黑炎眼看就要从中迸涌而出。 ——它对准的是阮长婉。 “等等!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 长仪一边试图商量,一边扑过去想用身体挡住它的麒麟炎,可话还没说完便只觉后颈一痛,顿时昏昏沉沉地软倒在地。失去意识的那一瞬,视野恍然又被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所填满,一如五年前,她蜷在库房角落从窗外看到的景象。 灼热的、能烧尽世间万物的火焰……
第224章 青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长仪总被噩梦困扰着,最严重时甚至不敢合眼,眼前的黑暗只会瞬间将她拉回更甚于噩梦的那一幕中。 昏暗的库房,昏暗的角落。 窗外是黑色的浓烟,黑色的烈焰。 她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惨叫、坍塌声,夹杂着偃甲踏地行进的动静,重重地、沉闷地一步一步从这头走到那头,仿佛在巡视着由自己创造的废墟,又或是寻找着什么。 咚,咚,咚。 她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动静愈渐逼近,幽暗的库房里陆续亮起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那些陌生的偃甲开始苏醒,陈旧的机括吱呀作响,它们向她围拢、靠近。 咚,咚,咚。 每到这时,长仪都会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以至于值守的丫鬟奶娘们竟没有一人发现她正被魇着。正如那时满府上下四散奔乱,却同样没人发现她被困在那小小的库房里。 直到唇上传来的疼痛将她生生惊醒。 最后是阮长婉先发现了她的状况,也没有对其他人说什么,只是默默搬进了她的小院,夜夜陪着她入睡,在她被魇着时能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就如同那时有谁将她护在怀里隔绝了那灼热的黑炎,阿姐带着暖意的怀抱也为她驱散了梦魇。 阿姐…… 阿姐! 长仪蓦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双鲤戏莲的床帐,湖水蓝的缎底上簇拥着大片的碧叶粉莲,两尾色彩艳丽的锦鲤穿梭其间,于莲叶下若隐若现,相嬉而乐。床尾旁的熏笼氤氲着淡淡香雾,郁靡而缠绵。再过去是妆台柜架等物,一面镂空的四时花屏风将内外室间隔开来——很正常的闺房布置,正常得让长仪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唐家或者仲裁院再或者随便什么世家给安排的客房中,再过不久阿姐就要从门外带着点心粥饭进来,一边催她用饭,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她又不好好休息。 想到这里,长仪被那熏香熏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清明了些,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急匆匆就要朝门外跑,同时抬手往腰间一探……探了个空,腰间从不离身的乾坤佩此时竟然不翼而飞。 她心里顿时便是一沉,低头将全身上下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不仅是乾坤佩,就连袖袋、怀里藏的灵符和小机关也都不在原处了。可以说她现在真正是没了倚仗,不比凡人好上多少,遇见什么怕也只有受制于人的份。 灯下的黄铜妆镜忽地有光闪过。 长仪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看了一会儿,抬手便拔下髻间的梅花簪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多了几分底气在胸,这才轻手轻脚地绕到了屏风那头。 不论是谁将她带到了这里,又取走了她的防身之物,既然没有要她性命,就必然于她有所图谋。既然有所谋,那么她要做的便是利用这一点,问明阿姐的情况,再或者……长仪原以为外间必然有人看管着她,攥紧了银簪在心里思索着如何应对,跨过门却被这满室空旷惊得一愣。 相比起各样用具一应俱全的内室,外间可以说空空如也,一样大件都没放。可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空旷,至少靠门墙的角落处就摆着什么东西,大块的黑布罩在上头,叫人一眼看不清面目。长仪小心地凑近了点,依稀从布下看出类似两条人腿的轮廓。 她还不及作出反应,大门就被人推了开来。突然涌进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过后才看清那抹招摇的红影。 “是你!”长仪悄悄将银簪反手藏在袖中,后撤半步警惕地盯着他,“我阿姐呢?” “可能还在原处,也可能被那些修士带回去了。”那人顺手将门合上,满不在乎道,“放心,我只废了她一条胳膊,没动她性命,毕竟……”他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停留在她脸上:“是你说的,让做什么都可以。” 长仪被他的态度激得火大,恨恨瞪着他:“你怎么能……” 怎么能伤阿姐用剑的手! 就像她痴迷于偃术,阿姐也有执着追求的东西。虽然阿娘常常抱怨她是最不省心的那个,阿姐是最贴心的那个,但其实阿姐也同样“忤逆”——阿姐不爱术法,即使她从小便跟着阿娘研习方家灵术,可她打心底仰慕的从来是大开大合、所向无当的剑修。阮方两家都不以剑法见长,她就自己从书库中找来前辈留下的剑谱,自己琢磨,自己练,走了多少弯路,吃了多少苦头。 长仪记得阿姐没几个月就被磨出了满手的剑茧。她还替阿姐心疼,阿姐却很高兴,说这是剑修的证明,说她终于有了剑修的模样。 …… 她狠狠咬牙,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她记得阿姐似乎发出了方家的求救灵箭,方家或仲裁院的修士理应很快便会赶来,道门那么多灵丹妙药,如果救治及时,阿姐的手臂……应当无碍才是。 一定要无碍才是。 “你想让我做什么?”长仪尽量保持冷静道,回想起她和这人的前几次接触,以及他对昆五郎几度针对的表现,一个近乎荒唐却又不无可能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上回你自称是妖,可其实……你是魔族吧?” 将要出口的那个名号在张嘴的一瞬间被她替换成了更为保守的说法。那人倒也不瞒着,扬了扬眉,大大方方地应下了:“是。” 长仪皱起眉:“我不会替你做有害于人界的事。” “与人界无关。”他说着,走到门墙那边,拈起黑布的一角,唰啦一下用力掀开,“我要你修好‘他’。” 黑布下赫然倚坐着一位青衣墨发的青年,上半身歪歪斜斜地靠着墙角,姿势硬挺挺的极不自然。右边脸上将落未落地挂着一副银质半面,另一边脸则隐没在阴影中。但即便如此,长仪还是认出来了这人的身份。 偃甲。 而且是在蜀中丹英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宁渊的偃甲。
第225章 药胶 宁渊…… 他是竹青引荐的。但如果竹青从一开始就站在妖魔族的立场上,而眼前红衣男子的身份又如长仪所想的一样,那竹青听命于他也不奇怪,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朱邪烈有求于她,所以几次接近她,又将她掳来此处;而先前竹青试图把她骗走,或许也是替这人办事,只不过没有做成,这回才换了个更直接的法子。不知道江源镇现在有没有乱套,但他们既然不惜暴露自己势力也要用武力将她“请”来,要么是已经有完全把握对上仲裁院,要么就是这件需要求她的事实在太急太重要,重要到他们可以接连放弃自己在唐家、在江源镇两地的潜伏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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