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虞词察觉不对,召出黑水雾把这块地皮一翻,发现泥土里赫然掩埋着一只气息奄奄的黑虎。黑虎的大半个身子都被泥土和枯枝覆盖,胸腹几乎没有了起伏,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泥和血混在一起粘在皮毛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两人都想到了最近失踪的金乌谷主和她的伴生黑虎,转身就通知了仲裁院的人,仲裁院再示意唐家过来处理,他们自然也多留了一会儿以便唐家询问情况,刚好和将要出发的长仪等人错开来。 “那黑虎后来如何了?” 长仪记得金乌姑娘很宝贝她那老虎,给起了和自己差不多的名字不说,还爱屋及乌地对她的偃甲虎也感兴趣。 虞词答道:“我二人离开时,兽谷弟子仍在勉力救治。辛乌姑娘说大抵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苏醒还需要些时日。” 昆五郎也记得这位驭兽一脉的后人,看长仪关心便也走过来道:“驭兽师可与百兽交谈,等到救醒了它,应该就能知道它主人的下落了。” “不过那黑虎怎么会被埋在土里?”阮长婉面露疑惑,“先前金乌姑娘说牛首山中住着个什么……莫非是‘它’下的手?” 虞词对此不置可否,看那神情也有些不解:“辛乌姑娘说在那黑虎的伤处发现了些止血的草药碎,似是人为敷上去的。另有弟子推测,它身上的泥土或许也作止血、御寒之用。” “这么说,将它埋在土里的那人,反而是在救它了?”长仪随手逗弄着一只闲不住又扑进她怀里的偃甲鸟,一边思索道,“可为什么是牛首山?裴岚不是说那地方平常没人会去么,如果一直没有人发现它,它岂不是要埋在那里活活饿死?” 昆五郎看了眼那只木鸟:“自己人不好发现,其他人同样发现不了,说不定就是要帮它躲开什么人。” “你说的也有道理。”长仪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视线往柳封川身后转了一圈,“小麒麟呢?你们最后没将它带过来么?” 提到这个,柳封川原本就冷的表情似乎更冷了。 虞词瞥了他一眼,长仪竟然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无奈又好笑的情绪来,大概也就只有她觉得柳封川这样好笑了。虞词接着就解释说小麒麟仿佛对那只黑虎颇有兴趣,兽谷弟子们给它救治,小麒麟就在旁边看着,柳封川要带它走它还不乐意,偶尔过来蹭蹭黑虎的脑袋,甚至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它。 “小麒麟该不会把它当做族人了吧?说来都是一身黑色皮毛。” 虞词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麒麟乃兽族之首,灵力对百兽而言至尊至纯。兽谷尊崇神兽,又见它于黑虎痊愈有益,自是希望它能留下。封川也是想着此行或有凶险,只恐照顾不及它,便将它托付于唐樱姑娘与兽谷一同照看。” 说完这事,两人接着就表示他们待会便要上青原,陪同仲裁院的弟子们一起探查去了。 前边柳封川也提过自己曾在青原修行过,仲裁院不仅请托了长仪研制机关,还特意请了他来当一回向导。“只怕此行不单为了阮家主。青原辽阔,鲜少见人踏足深处,个中情形更无人可知。仲裁院……大约打算借此机会,将青原彻底掌握在手。”虞词柳眉微蹙,看上去并不十分赞同仲裁院此举,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 阮长婉与两人的接触较少,但可没少听说这位在道界声名远扬的“雪中客”的事迹,这时就带点敬仰地看向柳封川:“听说柳道友的佩刀便是在青原游历所得,可有此事?” “是。”柳封川颔首,将腰间那把雪白雪白的长刀解下来,托在手里平举起来,好让众人都能看见,“此刀名‘绣川’,是在雪山之下一处无名湖畔的无名冢前拾得。”
第221章 绣川 那是一把美丽至极的刀。 用“美丽”来形容嗜血的刀兵似乎不太妥帖,可当它出现在柳封川面前时——雪白雪白的刀身映出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以及白衣白发的他自己,冰湖的粼光与刀身的寒芒交织成了这片天地中唯一的亮色——柳封川脑海里立即跳出了这个词。 那时的他大概十七八的年纪?沉溪门被勒令解散后,柳封川仍和几个师弟妹一起修行、论道、照顾师父。师父却不肯让他继续待在那里了。“玉湖镇是个小地方,为师也不过一介小散修,你却是有大志向的。为师留了你这几年光景,也该够了。” 师父说着,将自己仅有的几本秘籍都传给了他。 “去吧,到外面去,去寻你的大道吧。” 于是柳封川便走出来了。那几本秘籍早就被他读得烂熟,从师父那里终于还是学不来更多长进了。与蜀西境内的散修几番交流过后,白衣白发的少年带上师父为他锻造的铁剑,默默踏上了通往青原的山路。 那时的少年惯使的还是剑,看上去和其他初涉道门、尚且憧憬长生的小散修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那把品阶极其普通的铁剑断在了与雪兽群落的搏斗中,白衣也渐渐被血和尘染上了颜色,少年来到那处冰湖无名冢前的时候,形容其实是极狼狈的。 虽然知道这附近没人会跳出来指摘他的礼仪,但柳封川还是仔细整理了一番仪容,再将路上打来的雪兽肉供奉在无名冢前,这才凑近去辨认冢前的碑文。石碑上刻着几行娟秀的古篆字,柳封川识得不多,连蒙带猜地读下来,大意是说无名冢的主人不忍爱刀陪葬蒙尘,留于此处静待有缘人,谁能将其刀刃拔出,自可带走宝刀。 柳封川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把如冰雪般美丽的长刀。 可柳封川没能拔出刀刃。 无论他怎么用力,甚至使上灵力,刀鞘与刀镡始终紧紧合在一起,没有被他撼动半分。弧度优美的刀身也跟这青原冰雪一般寒冷,不断汲取着他手心的温度,却始终不曾被他焐热。 也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有比冰雪温暖上多少。 柳封川与这把刀无声地较着劲,直至力竭才终于放下了它。可他也没有放弃,白衣白发的少年对很多事都持着冰雪般冷淡的态度,但在认准的事情上也好比青原坚冰一般,任是磋磨亦不化,譬如复仇,譬如变强,再譬如这把刀。 所以柳封川索性在这附近安顿下来。 渴了,就随地捧一把雪来咽,或是在冰湖中凿一块冰来嚼;饿了,就到附近的雪崖上打猎,遇见什么猎什么,雪兽也好,雪蜥也罢,长得规整些的好肉就小心割下来供在无名冢前,自己胡乱啃些碎肉也不觉得清苦。 除去必要的休息和打坐修炼,其余时间几乎都被他用来尝试拔出那把刀。偶尔,白发的少年也会什么都不做地静静站在雪中,眺望远方的青空与山崖。日复一日,这平淡如水的枯燥生活最终止于第七天。 少年到底是拔出了刀。 这把冰雪一般的长刀便从此伴在了冰雪一般的少年身侧。 雪中客或许有不少传奇般的故事。但在故事开头,白衣少年与寒刀绣川的相逢,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也没有坎坷曲折的奇遇,有的不过是一方孤冢、一个少年、一把刀,以及冰天雪原中分外宁静的七天,仅此而已。 …… 昆五郎盯着这把刀看了一会,忽然对柳封川道:“能不能让我看看刀柄上的字?” 柳封川便顺势将刀递到了他手里。 长仪也探身过去瞧了瞧。寒刀绣川在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刻有“绣川缠冰冢”五字,这也是广为流传的雪中客故事之一,在青羊山初见时,长仪便是凭着这点才认出了柳封川的身份。如今凑近了看,也看不出这几个字有什么特别,最多就是字迹比较娟秀,不太像男子的手笔。不过看昆五郎打量得这么仔细,大概里面别有讲究? “这是你认识的哪位前辈留下来的?”长仪猜道。 昆五郎摇头:“我们那个时候,中原的修士也通常不会到青原去,更别提把坟冢设在上边。青原紧挨着昆仑、三危,不少异兽像是凤凰、青鸟这种都在上头聚居,还有蚩尤族人的后裔听说也在那里生活,对中原人敌意不小。当时道门对青原的了解比现在也多不了多少,连两界壁垒的所在地都是术士们现场推演出来的。” “这把刀……可能是更早几代的前辈之物,具体年代看不出来。”昆五郎将刀小心地交还给柳封川,不太确定地添上一句,“刀柄上这些字,虽说暂时还读不通意思,但这种留点东西给有缘人的套路……说不定这话里还藏着其他东西,仙人遗迹、宝库或者秘法传承什么的。你再参透几年,或许还能找到那位前辈留下的其他东西。” 说完却不见柳封川神情有何变化,他只是平静地将刀挂回腰侧,淡淡道:“得此刀,足矣。” …… 两人的时间似乎并不宽裕,正事谈完就要告辞。 长仪想了想,从脚边的机关鸟中挑了两只抱起来递到两人手里,叮嘱他们有事可以通过机关传递消息,摸不准的地方也可以让机关先行探路,万事注意安全。 送走两人以后,长仪自是接着摆弄她的偃甲,阮长婉捧着昆五郎给的那本心法就在院里练了起来,昆五郎却没有继续在树下待着,而是学着她的样子坐到了台阶上,手里又编起了他那竹兔子。 长仪一开始还没注意他在做什么,直到那只叫做小黑的木甲鸟悄悄作怪,把昆五郎编好了放在手边的一只竹雀儿衔到了她面前。 “你还在编呀?编这么多做什么?”长仪拿起那只竹雀儿看了看,这次编的跟从前几只略有不同,嘴巴更尖更长,还有一对鹰似的利爪,瞧着倒像……她把竹雀儿放在木甲鸟旁边对照一番,果然,昆五郎应该是按着木甲鸟的模样做的。 好看是好看,昆五郎做竹编的手艺意外的好,可也太多了,长仪现在的房间窗台上已经摆了满满几排竹草蛉竹兔子,还有更多放不下的都堆在了乾坤佩中。她甚至怀疑昆五郎是不是把唐家园子里哪片竹林给削光了,不然哪来这么多竹条。 “闲着也是闲着,手里有点事做还能让心里静下来。”昆五郎头也不抬,随口答道。 “你怎么会想到学这手艺?”长仪实在好奇,这东西感觉跟道门根本不搭调嘛。 “想着能做点东西拿去卖了补贴家用,就去找村里的篾匠学了。”昆五郎手中动作不停,说得漫不经心,“当时我娘病重,家里银钱不够买药,我年纪又小,没什么挣钱的路子,白天到镇上的茶楼当茶童,晚上就跟着篾匠做几样东西换工钱……学了门手艺倒也不坏,后来到了剑宗还能用这个哄哄宗门里的小孩子。” 长仪一听这话实在不好接,也难为他能说得云淡风轻。她求助似的看向阿姐——早就发现阿姐支着耳朵频频转向这边偷听呢,可阿姐一接触到她的视线就立即低头看书装作没听见了。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或许这时候什么样的安慰对他来说都显得苍白,到底也只能跟阿姐一样装作没听见前面的部分,挑着最后那句小声顺着道:“原来你是把我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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