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师娘是有意不与你父亲生孩子的。 我想,很少有女人能做到这般无私。你师娘如此待你好,想来也是在赎她使戚家灭门的罪。 你环着我的腰肢,柔软的菱唇贴在我后颈上,娓娓道来:“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门主,师娘亦手染不少鲜血,杀过不少人,或善或恶,或官或侠。可她只待我好,我就念着她的好。” 恰似你只待我好,我也念着你的好。 我又听到你回忆道:“师娘会酿花雕酒,她的酒埋在院子里,除了我和师姐,谁也寻不到。那个酒,破瓶儿的香。” 我轻声道:“花雕……” 回首,我看到你微微阖上眼眸,眉眼间因红霞映彻而泛起潋滟光泽:“万般皆不正,唯有花雕醇。” 从你的只言片语,我品味了陆浮白的一生。他容色天成,精擅六艺,也曾是宦官人家的公子。 只可惜,他爱上一个以权势为重的女子。这个女子,天生无情。戚香鲤须得仰仗赵主君的娘家在朝堂上彼此帮衬,他空有皮囊,她怎会抬他入府呢? 他太傻,也太苦。 你一夜未眠,有些疲乏,伸手解开长袄,斜躺入拔步床。你由衷道:“我不会做戚香鲤这样的女人,更不会让你当陆浮白这样的男人,你放心。” 我娴熟地取过巾帕,替你卸去面上残妆。 你逐渐睡熟了。 倘若说旁的姑娘的美令人移不开眼,那你的美便令人不敢逼视,天生带着桀骜不驯的意味。看久了你的妩媚,我暗中思忖,这样荡气回肠的美貌,定会有一段不同常人的故事。 你的妩媚是千军万马踏碎凛冬的冰河,从冰河之上开出暗紫的芍药。是古墓中埋藏的朱砂,是亘古不变的星辰。 我心尖颤动不止,俯下身,吻沉眠的你。 千秋万载,四海八荒,只一个戚寻筝。 只一个刁钻又诱人的戚寻筝。
第46章 🔒戚寻筝 我陪冷画屏前去寻海棠春吃酒时, 有幸见识过鄞都第一悍夫那地动山摇的叫骂功夫,当真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语言洗礼! 冷画屏把玩着纸伞的玉柄,跨过海府的鸡翅木雕花门槛,随口问一个丫鬟:“你们姑娘呢?” 丫鬟低着头, 声如蚊讷:“这……姑娘……在……在挨骂。” 我与冷画屏啼笑皆非, 我寻思不好去围观旁人的家务事。不料冷画屏正经儿道:“走, 我去救她。别让她被伯父骂死了。” 我疑惑道:“这人还能被骂死?” 冷画屏提起牙白苏绣出水芙蓉马面裙往前走着, 手中潇洒地转了转纸伞,与我道:“你且看着。” 随她绕过假山亭台, 走到一处红墙黄瓦的华美院落,上书“琵琶行”。想来这里便是海棠春的住处了,这养老鼠的疯子还挺文艺。 随后我便听到女人“哈哈哈嗷嗷嗷”的叫声,伴随着盏落瓶碎的嘈杂声,大珠小珠落玉盘。踏进去一瞧, 只见穿了水红主腰的海棠春瘫在地上,捂着耳朵绝望地叫着,堪比杀猪。 李观今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拿着鸡毛掸子, 全神贯注地开骂。时不时拍一下大腿, 增加骂人的气势,时不时跺跺脚, 只恨不得把女儿的头踢烂。 “你整天在家躺着, 写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画那些不要脸的春图,你要气死老子呀!你看隔壁赋娉婷, 人家还没你这般厚的家底, 靠自个儿光宗耀祖!” “你他娘起来呀!你是死的不成?你是男人吗整天屋里待着?等你娘回来, 我就让她打死你!” “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整天在屋里养老鼠,你都快长出胡须来了!你可干点正事儿吧!他娘的,老子恨不得老鼠一口一口把你吃了,一了百了!” “滚起来!滚起来!滚起来!你不当官无所谓,你脑子没瓤儿这不怪你,可你得给老子留个后啊!老子送到你屋里的俊俏小厮,你全须全尾地送出来,你要气死老子!别找借口,太医看了,你不是不行,你就是不干!你存心气我!” 李观今弓腰拍手跺脚好一阵输出,口齿伶俐中气十足,关键是他也不累,时而哭丧,时而愤怒,逻辑严密,论证分明。倘若这海家主君托生成个女人,有这一口辩才,何愁登不上御史台! 面对她爹的声讨檄文(1),海棠春坚持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满房的丫鬟小厮跪的跪、劝的劝,也消不去这父女俩一点儿火气。 海棠春以头抢地尔:“哈哈哈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啦!哈哈哈!” 李观今一对儿美髯气得插翅欲飞:“老子今日就送你见阎王!” 待见到冷画屏,她却换了一番说辞,仿佛濒死的鱼碰到了活水,登时起死回生活蹦乱跳:“这里!这里!画画救我!” ……画画? 眼见外人来了,李观今登时止住骂声,海棠春得以脱身,与我们去黄鹤酒楼吃酒。 海棠春流氓地蹭着冷画屏的胸脯,笑道:“多亏画画救我!否则我可能已经聋了。” 我由衷举杯赞叹:“依我看来,五个御史台言官加起来,比不上令尊那张巧嘴。” 海棠春不以为然地吃着鸡髓笋(2):“我爹兴头起来能骂两个时辰不喝一口茶,我都习惯了。” 冷画屏款款撩开海棠春额前的缕缕青丝,温柔的眼眸里漾出丝丝柔情,忽然在她眉心烙上一吻。 海棠春被她吻笑了,笑出雪白的贝齿:“画画为什么亲我呀?” 冷画屏道:“方才我听你爹说,你没睡他送进来的小厮。” 她二人缠缠绵绵,我成人之美,坐在一旁只作不知,认认真真吃我的风腌果子狸。 海棠春亲够了,忽然从藕色琵琶袖中取出一张春画儿,含笑递给我:“你家夫郎怀到五六个月了,我看你也憋够了。你把这个拿回去,给他看看,包管你们今夜芙蓉帐暖度春宵。” 我将那春画儿毫不留情地推回去,无奈道:“别说你爹了,我都想骂你!” 从黄鹤酒楼中回府,正看到你换了身孔雀蓝寒鸦缂丝外袍,腰侧系着玉串儿,眉间微微凝着愁绪,让我想起画卷上的美仙君。 你正搅一碗粥羹,小口小口咽着桂圆。松烟道:“这粥名字喜气,叫做‘早生贵子’,是用红枣、花生、桂圆、松子煮成的,滋味好,意头也好。是庆宁世子让人给郎君煮的,煮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我一壁摘下髻上丹砂红山茶绒花,随口道:“你怀的是我的,又不是他的,他怎么这么上心?” 你无奈地放下景泰蓝红瓷莲花碗:“你看你,怎么这般看不上他。” 我认真道:“因为他险些在我的脑壳子上开个洞。” 你:“……” 将玉簪坠楼之事说给你听了,你却道:“他想是不慎,与他计较做什么。”我则抄起笔墨,与你解释了一个时辰的机械重力学说。 我认真道:“我就是研究机械的,我最知道这个。他那簪子颇沉,若是落在我头上,不见血是收不了场。” 你以珐琅彩描金折扇遮住半张脸,调笑道:“我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我登时横抱起你,你轻吟一声,不禁握紧了我的肩。将你放到紫檀木螺钿美人靠上。 你委屈地对腹中孩子道:“姑娘你看,你娘又欺负我。” 我顺着你的指尖儿吻到玉腕,唇齿攻略城池,流连不去。你惊吟不止,美眸迷离起来。 银丝悄留襟袖香,几许春风度鸳鸯。 六个月之后,你的玉足逐渐肿起来,不复往日纤瘦。察觉到我在看你的身子,你将玉足往锦衾里躲了躲,轻声道:“不好看。” 我一抿深色的胭脂,指尖儿抵唇:“谁说不好看?美人儿的脚肿起来,照旧好看。” 雪白的足腕肿起些许,泛着初开桃花般的色泽,越发显得秀色可餐。 我不是在说谎。 你眼角落了一痕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委屈道:“你不嫌我?” 我以染了鲜红蔻丹的手给你拭去眼泪,贴着你耳垂儿道:“今儿与你鏖战三百回合后,你就知道我嫌不嫌你了。”言罢扯开你孔雀蓝的外袍,雨魄云魂(3)不止。 已经是春三月了。 草木碧翠重,黄莺啼归声。 我与嫡姐并肩走在破败的旧朝城墙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谋逆之事。因天色渐暖,嫡姐肩头换上了薄薄的白鹿皮氅,微露窅深的锁骨,她水杏似的美目斜往苍穹,不知忧的是国是民。 我吹动一片草叶:“长帝姬调去关陇的亲兵,我留了两个活口审问,其余的,都让她们去见阎王了。” 嫡姐发髻上的如意云斜飞金凤衔丝流苏微微摇动,她沉吟道:“审出什么不曾?” 我凝望着她:“长帝姬知道阿塔瑟的来历,还一直掩护她藏在鄞都。” 嫡姐笑得优雅,叹道:“看来长帝姬和阿塔瑟这二人,都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也对,这世上最复杂的,恐怕就是权势漩涡中央的女人了。” 我颔首道:“师娘曾说,一个人越是复杂,大约就越是痛苦。但愿你我不是。” 嫡姐摇头道:“我和你已经走到权势漩涡中央,退不了了。我们不是驯服这天下,便是被天下反噬,没有别的路。” 我看着一只黄莺昂首啁啾,飞过破败的城楼:“倘若我是摄政长帝姬,我当权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戚寻筝这只反咬旧主的狗。” 嫡姐把玩着金错刀,调笑道:“车裂凌迟还是五马分尸,选一个吧。” 我望着她凉凉道:“你也一样。你以为阿塔瑟灭了大顺之后先做什么?自然是摧毁鄞都的禁卫,摧毁凌烟阁,使之永无还手之力。前阁主已死,你已继任凌烟阁主。”我靠近一步,以九亭连弩拍拍她的肩,“弹琵琶(4)还是点天灯,选一个吧。” 嫡姐笑了笑,颈上七宝珠金璎珞轻轻晃动,不再作声。 二人越登越高,长城顶上,可见破败的亭台回廊,诉说旧日风华。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我懒散地坐在枯草中,给九亭连弩擦滑油:“你的计划,究竟从何时开始?” 我问的是谋逆的计划。 朔风吹起嫡姐的酡红妆花马面裙,她不知在看什么,右手稳稳撑起一柄缎面油纸伞,伞檐坠了玉系流苏。她淡淡道:“数年前,我与龙醉欢在西域平定楼兰之乱,同时见到边疆的将士过得无比辛苦,军粮亏空难以补全。同样是大顺之臣,我生在锦绣堆里,她们却轹釜待炊、餐风饮露,活得野狗不如。区别只是,我是戚香鲤的女儿,是当朝权贵。” 我顺着铺天盖地的阳光阖上眼眸:“不经愁而知人之愁,不经苦而知人之苦。经不平而思于变,敢以自身赴是非。戚寻嫣,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嫡姐朗声道:“时过境迁,无数英雄踏我麾下、入我觳中。第一个是镇北将军龙醉欢,第二个是翰林编修冷画屏,第三个是寒门状元赋娉婷,第四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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