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店被鬼牙帮包了,只有素面三碗。” “那就三碗面。”韩错及时摁住骂骂咧咧的和尚,他才不信这和尚闻不着大雪大风都吹不散的马臭味。 小书生如今酒醒,脸色发白,恍然意识到自己入了狼窝。正僵硬间,脊背上攀上一只手掌,悚然回头,却听得和尚遗憾叹息:“运气不太好,下次再找别的去处。” 未等他叹罢,那一脸晦气的小二又两手空空的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几位客官,面也没了,你们还是走吧。” “……” 小二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是那边几位大爷叫我快些把你们打发走,你们别为难我了。” “若是我不走呢?” 小书生打了个哆嗦,距离最近的地方分明升起两股寒意。而对面已然聚集了四下的视线,凶神恶煞的马匪目带挑衅砸下酒碗,推开手中刀鞘,一副看着待宰羔羊的模样。 剑拔弩张之际,一只酒坛蓦然从二楼砸落,四分五裂,酒香四溢。 那一瞬间太过出人意料,几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朝二楼那道红衣身影望去,周遭沸腾的恶意全都调转了方向。 “小二,上酒!”清亮干脆,掷地有声。 “来了!”小二应得勤快,很快就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他自然知道二楼的是何贵客,别说楼下的这群马匪,楼下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去得罪二楼的姑娘。 女子朗声又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也一起请上来。” 小二惊愕的看了看底下貌不惊人的三人,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咋呼的瞎眼和尚,还有一个带了一把黑伞的怪客,风尘仆仆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的模样。但他没有犹豫太久,立马跟换面具似得变了副脸色,卑躬笑道:“几位有请,方才是小人有眼无珠,早说你们是唐姑娘的的朋友,小人也不会怠慢了各位。楼上好酒好菜都有,客官千万别客气。” 楼道狭窄,小书生只觉得自己是只炸毛的猫,他夹在浑不在意的两人中间,一步步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板,从一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马匪中穿过。 不知谁横伸出一条腿,猝不及防绊了他一下。韩错眼疾手快把小书生扶正,没让他一跟头摔上人家明晃晃的刀刃上去,但依旧引得哄堂大笑。 韩错瞥了他们一眼,笑声戛然而止,几人宛如看到恶鬼,面孔狰狞扭曲,阴阴没了声。 有此一遭,小书生不敢耽搁匆匆追上走的已经没影的和尚,未等他拐进门内,便听到温瑜精神气十足的大喊引得周围数双眼睛往这里瞥来:“唐姑娘,怎么这么巧啊。” 和尚笑得得意洋洋,一人占了靠窗的座位,顺手就翻了个碗给自己倒酒。酒不解渴,但畅快人心:“果然是好酒。” “果然是你这不要脸的秃驴。” 面前的红衣姑娘自然是当日在云里月明楼来“抢亲”的唐绵绵唐姑娘。韩错还记得她手持雌雄双刀,与自家师兄置气而一路北上。 “非也,我既不是秃驴,脸也很好看。” 和尚多半早就猜到楼上有一个唐姑娘,方才在楼下才又呼又叫行事张狂。此刻舒舒服服的占据二楼雅阁,当然快活。他乐呵呵拿起筷子却被一把夺下,听得唐绵绵骂道:“这是我的筷子,你这秃驴不长眼睛的啊。” “姑娘,他有眼疾。”小书生提醒道。 唐绵绵一愣,适才发现这和尚似乎一直都紧闭双眼,好像真的看不见。她皱眉,目光依次扫过其余两人,尔后朝着默不作声坐下的韩错问道:“你们又都是谁,他这是怎么了?” “姓韩名错,怪人一个。这个小兄弟是酒友,喝酒的那个酒。”温瑜说话间已经给小书生倒了酒,酒香醇厚,梨花似的在舌尖绽放,一碗下肚尚觉不够过瘾,连连赞叹。 “他看不见了。” 唐绵绵闻言又仔细打量着温瑜的双眼,她心底万分不解,却说不出什么适时宜的话来。 “唐姑娘还在跟你师兄赌气,大半年不回去你家父兄不着急吗?”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是一种谈话的乐趣。他正吃着面,一阵风扫过再下筷的时候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姑娘你抢我面做什么,饿了要不再让小二盛一碗?” 唐姑娘将面碗朝小书生那边一推。 见姓唐的姑娘并未生气,小书生小心问道:“唐姑娘是为了试刀大会?”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来流波城的多半都是为了这事,被猜到她便大方承认:“没错,我要铸刀。” 三年一度的试刀大会在即,不论是乌烟瘴气的鬼牙马匪,还是河州唐刀大宗的名门弟子,都不约而同的嗅宝而来。 江湖人为了一决高低扬名天下,参加由千录阁举行的试刀大会是最高效的路径。届时各路英雄好汉携神兵利器擂台比试,决出大会前十,张榜昭告天下。参会的多是青年才俊,或借此机会初露头角,或寻得名刀名剑一试锋芒,又或是为那天下第一的名号而去。 小书生沉吟道:“试刀大会之所以叫做试刀大会,也是因为想要拔得一些名头,有一柄好刀或者好剑是必不可少的。” 和尚囫囵吞面,口齿不清:“看不出来唐姑娘还会铸刀啊。” “我乃唐刀子弟,铸刀是看家本领,你小瞧我?” “哪里,肤白貌美大长腿不像个打铁的糙汉子。” 小书生目瞪口呆:“罪过。” 唐绵绵眉眼微动:“雪山凶险,你们来此为何?” “求治眼疾。” “若我无事,倒可以与你们同行。只是……”唐绵绵眼带狐疑,听上去极不靠谱,莫非和尚是被人诓骗了,她扫过韩错和书生二人,蹙起眉头。她本与城内另一队人马同行,对方是世交名门,说是保她安全无虞,便很难拂对方好意。 和尚酒足饭饱,笑得开怀,仿佛无所忧亦无所虑:“我们另有打算。”
快雪时晴
“你也是为了那劳什子宝物去的?” 小书生自称来自荒远的云州,义正言辞的推拒继续与和尚同行的好意,他眼神清澈,举止文雅,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子,生的一副冤大头很好骗的模样。 在和尚颇为怜悯的语气里,小书生反驳道:“非也,我要去寻书,那是一本史书,记录泷夏王朝的古书。” “十文一本,童叟无欺。” “什么?” “若你信得过我,我给你编。” 小书生气道:“你若不信,便,便罢了。神话传说绝非空穴来风,即便是开辟疆土一统大荒的言隐王,也曾说过笔下悠悠万载春秋,虚实难辨千古风流的话。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有缘再会。” 听着小书生在雪地中越走越远,温瑜奇道:“你说他是真的深藏不露还是被哪个黑心教书先生给骗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没听见么,道不同。” 温瑜咧嘴,眉下弯弯一双月牙:“总说不同路,我们走的哪条路,他们又是哪条路,真的就遇不上吗?” 善听者耳中总会充斥着絮絮的热闹声音。这些声音讨论着天南海北的话题内容,大部分情况下没有波澜起伏,宛如一条韵律鲜明的溪流,适合在夜深人静的伴着做个好梦。但是当他捂住耳朵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听到许多令人在意的秘密。 流波城中飘荡着许多争论和流言。 金银财宝,长生不老,还有天山寒铁,玉书金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但轻轻摇头,又能让这些一路听来的冗杂信息随耳旁冬风一并消散。 韩错去秘雪域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单纯为了他的眼睛,但他并没有从严丝合缝的韩错嘴里撬出半点线索。 世事反常,有因有果,不知他们是去趟一个既定的因,还是渡一个未知的果。 隔天一大早,韩错在客栈楼下瞅见拿着包子朝他挥舞的白衣光头,比萧瑟北风中哗哗飘舞的酒旗还要热情和瞩目。 察觉到韩错在对面坐下,和尚抬头一笑:“早啊,今儿个去给唐姑娘送礼,见面礼。” 黑伞横放在桌边,小殊语带调侃:“和尚动了春心,对唐姑娘那么上心。” “唐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哪个男人不动心。” “正经姑娘可不喜欢你这种轻浮浪荡的登徒子。唐姑娘喜欢的是她师兄,身手不凡翩翩如玉的白衣君子。” “她师兄心有所属,我也是白衣,也是风流倜傥,唐姑娘就好这一口。” “臭不要脸。” …… 快雪初晴,集市上多是叫卖吆喝的小贩,在朗朗冬日里蒸腾起一股股的热气。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早起来到集市,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不乏劲衣短装的女子,停驻摊前细心挑拣胭脂水粉,宛如春朝花开的赏心悦目。 三人脚底生风,拐进城中胡同闹市,期望能在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中找到女子喜欢的小玩意。 “帮我看看这老妪在卖些什么?” 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是一个坐在草席上的老婆婆。毡帽下露出几绺灰草似得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为了御寒身上胡乱套了很多层五颜六色的衣服,最后都破旧成了邋遢的陈色。若非她面前摆了许多整齐的小偶,很容易错认成行乞的老妇。 能从呼吸间认出这是个妇人,是温瑜的本事。 铺面上叠放了许多人面小偶,有鼻子有眼,套上红绿花布的裙子,就是一个长发的小姑娘。那青衫长褂戴帽子的就是书生,和昨天见过的背书篓又好酒的小书生有几分神似。 “人偶。”这些娃娃称不上精致,更谈不上漂亮,只能说是个手脚俱全的普通娃娃,一律的圆眼睛,红嘴巴笑脸,不像是时下讨喜的款式,韩错补充道:“模样一般。” “买两个。”温瑜伸出两根手指,分毫不差的指向其中一对人偶。 两个娃娃做的是两个龙凤童子的模样,此刻一手一个躺在温瑜的手里。“不知道唐姑娘喜不喜欢。”温瑜手指抵住娃娃的脑袋,娃娃也就点头,他学童子的声音奶声奶气接道,“当然喜欢。” 韩错拿过温瑜手里的另一个双髫人偶,平平无奇,人偶内部是普通的稻草支架,没有内扩。他一用力,人偶身首分离,露出内部硬邦邦的草团。分成两半的人偶看上去渗人,韩错索性拆了草根和线团,里面自然也是在正常不过,此时的人偶已经七零八落看不出原先的面貌,他揉成一团扔回给温瑜手里。 温瑜没接住,草线洒落一地,他无言以对。 “你闻出些什么。” “虽然都是些死物,但沾了很弱的香气。”温瑜晃晃手里的人偶,香气便又浓上几分,带着魅惑心神的味道,“那老妪身上也有,比人偶更淡,应该是意外沾上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流波城没有,城外也没有,万一是出自雪域呢。” “哪里知道这东西韩公子也不认识,买就买了。”温瑜摊手,“说不定唐姑娘就喜欢。” 唐姑娘不在白沙客栈,他们经过时未作停留,倒还是有一干人马从窗口门前盯着他们看,像看什么有名气的人一样。 长竹有如盲杖,与其说温瑜需要一根盲杖,不如说这根长竹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盲人。 两人在一间铁匠铺前停下,炭火从炼炉中带着灼烧味扑打在脸上,在晴朗的天气里翻起热浪。他们原地站了片刻,一个利落的红色身影从帘后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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