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何。”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青衣人在叶子阳愕然的目光中突然站起来,朝窗外看去,“凤凰于我们有大恩。如今他们来寻求帮助,我们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语气凛然,铿锵有声。 叶子阳不禁也跟着向窗外看去。 有流火划破黄昏,从大地向天际飞去。如同颠倒的流星火雨,接连不断从左海的四面八方跃出,以千录阁为中心聚拢、上升,隐没在乌云之中。 火光将人影照亮。无数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从各处飞上天空的流火张望。 如同一束束射向天空的箭,却速度更快,飞得更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和向死而生的勇气。 从厚重的云层上透露出金色的光,从巨大的火球中张开灼热的翅膀,逐渐将所有的风都焚烧殆尽。 有人伏身而拜,低声祈祷。 祷文如吟唱,细碎的流光从他们身上飞出,汇入天际。 唐绵绵惶惑而茫然,雪灼因为周围突然干燥升起的温度在躁动,她离开酒肆,开始向处于中心的热源——千录阁走去。 而已经离开左海三壁的云枢书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回头,他们看见了无数金色流火向山崖云巅聚拢,巨大的火球像另一个太阳悬于天幕。 “回去吗?” 云枢书摇头。 “我们,在这里看着就好。”他低声肯定,“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就和泷夏残本中记载的一样。凤凰古族伏身呼唤,以生为祭,光如神火赤鸟抱合,有万千烈焰羽箭自凤凰出,席卷南野,自此焚火不灭,焦土永存。 他们从来都是不肯屈服,不肯饶恕的那一方。 对于他们来说,在火焰中死亡是最大的认同。
焚魂灼魄
时间在一瞬间停滞,又在下一瞬重新运转。 他们看见千录阁顶端的火球张开了翅膀,有无数的烈火铸成的流箭掀起热浪自火球向四面八方射去。 与此前完全相反,流星火雨横破天空,似千军万马叱咤出征。 但不再限于左海三壁这一处小小的地方,更多的流火越过了云层,飞过了高山,看不到尽头。 韩错张伞格挡,却发现这些火焰偏折了方向,朝着截然不同的地方离开。不仅仅是韩错二人,位于左海三壁的大多数人都忐忑的放下遮蔽的物件,怔然的看着从天而降的烈火似乎有意的避开了“所有人”。 但还是有许多人倒下了。 他们本就无声无息,所以倒下时同样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韩错探过他们的脉搏,又用黑伞试探魂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向上聚集的流光也在减少。 “他们?” “在天上。” 温瑜闻言抬头,看见的只有金光凤凰。 他们在天上。 他们在火里。 凤凰一族的魂魄与常人不同,火焚者不寻,负咒者不寻,天生凤凰者,不寻。韩错将黑伞收拢,司命在此处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以身咒缚焚魂灼魄者,他无法作出干涉。谁也不知道这些魂魄烧成的火焰最后会不会熄灭,也不知道熄灭之后魂魄又会归于何方,还是就此消散。 “阿弥陀佛。” 这是他们的选择。 …… 叶子阳冷眼看着接二连三的火箭向自己袭来,然后尽数被青衣人拂袖拦下。 千录阁的三楼唯开一窗,余者皆覆铜铁浇筑,中央设暖炉供流。叶子阳就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给数不清的火箭充当一个活靶子。青衣人以袖划势,不是将流火折断,而是借力打力,挪转乾坤让火势偏离原先的目标。 “你虽然不是皇子王爷,但身上也流着赤乌王的血。”青衣人神色轻松,甚至拨的出空闲于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人解释。 “这么说,凤凰火是冲赤乌王的后代去的。”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青衣人忽然一顿,漏了一道流火直直的朝叶子阳冲去。 叶子阳未动。 却见一道雪练凝光将流火斩下,寒气忽然涌出,下一瞬只看见原本的流火被冻成了冰棍哐当砸落地面。 “师兄你没事吧。”唐绵绵急忙近身,又一脚把地上发着寒气的冰棍踢飞,差点砸到措手不及的青衣人。 叶子阳挑眉,瞥了眼方才似乎无意失手的青衣人,转而对唐绵绵笑道:“多谢。” 唐绵绵也不多说,雪灼虽是短匕,但它的寒气似乎对这些流火也有所克制。有她的帮助,青衣人的推移阵势也更为得心应手。 凤凰一族擅咒术并非空穴来风。叶子阳再次想起青衣人的话,这些流火是冲着赤乌王去的,以血脉为媒介,所以其他人才不受影响,唯独他只能干站在这里,无能为力的做一个活靶子。 这些凤凰千百年来一如既往的狠绝。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只是帝师高手如云,一个青衣人就能帮他挡下所有袭击,那深宫之内又能受到几分威胁。 “为何救我?” “怎么,你不乐意?”青衣人笑道。 叶子阳心下思忖。他是长公主之子,死在千录阁终究也会引起是非风波,甚至会给老皇帝一个正当借口端掉这一大江湖势力。可这并不能说通,毕竟千方百计留下他的也是千录阁,如今费力为他拦住凤凰火的还是他们。 他蹙眉思索,最后定下结论:“你们有病?” “……” 青衣人哭笑不得:“有没有病叶神医看不出来吗?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你不想掺和帝师的事,又帮了千录阁的忙,于情于理我们自然也该有所报答。” 他看了看唐绵绵的雪灼,却被对方瞪了一眼。 方才他确实故意想要试探这位公子爷是不是真的弱不禁风,但也只是因好奇之故,青衣人有些无奈:“姑娘不是我们不信任你,只是你家师兄确实不会武功,难以自保。在千录阁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助二位安然无恙度过这一遭不也是两全其美。” 唐绵绵没有说话。天生异象,必有大祸。道理她也是懂的,具体细节此后会再询问师兄,只是她不明白,如果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那其他的人,此刻还在参加大会的人,又能否和她一样最后得到一个交代。 就像那个迷惘在台上的向家少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如何安放。 玄火在左海三壁飞流。 日已落,月未出。 朱雀乃凶剑,持剑者玄焰覆身,如披战神甲胄。在后人的记载中,这把主宰南方火位的古剑被奉为神器,斩除邪祟。 没有被记载下来的是历代持剑者无一不被凶煞侵体,死在梦魇之中。 唯有楚九一例外。 他紧紧抱着杜鹃花伞,防止花朵沾上火焰。他也不想放慢自己的速度,所以尽全力朝想象中的纯白无尽的花海赶去。 可能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会等待,直到她出现为止。
赤心永焚
在太阳落尽之前,千录阁的青衫客会为他们完成收殓。 韩错配合让开位置,在他看来,这些人用生命换回的复仇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左海三壁的大多数人仍旧位于仞壁之上,像韩错他们近距离的意识到如此多的生命在同一刹那逝去的人并不多。他们更多的猜测这是不是千录阁为今晚的灯会准备的瑰丽前兆。 流火漫天,死亡如此瑰丽。 试刀大会并未中止,最后站在台上的少年握着刀,表情茫然而困惑,身边的温度从一寸寸的发烫又一分分的冷却,他的热情也跟着塔顶奇异的金轮逐渐消散在落日中。 少年的视线游离,与所有人的焦点都背道而驰,最终落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却不经意地捕捉到流光坠入阴影——他情不自禁的睁大了眼睛。 轻盈洁白的女孩飘落了。 像风里的一片花瓣,乘着羽毛,归于宁和的静水。 然后不见了。 …… 花海万千。 楚九一伸出双臂,接住了轻轻的,淡淡的女孩。 像微风拨动流云,落叶经过河溪,他们本就应该在万千人海中相遇。 伞面上的杜鹃过了花期,古朴的玄剑沉默不鸣。 他们在最寂静的暮色中相拥。 分不清是谁在说对不起。 分不清是谁在哭泣。 悲歌无声。 憾恨从留。 唯赤心永焚。
万象浮生
朔和十七年,有赤鸟翱于天际,燎火诸野。 与此同往的是南楚携烈焰朱雀旗帜起戈泽州,少年戴上铸铁的面具,持重剑以令天火坠落,火燃京师,彻夜不灭。 高塔有卜辞伏身长哀,天兆惶惶,天星摇摇,天不佑吾王。 自称无岸的金瞳和尚拄着竹杖大摇大摆进了楚军的帐营,在众人的侧目之中将许久未露面的楚军主帅拉到了太阳底下。 他们坐在老树的荫蔽里,身边放一柄古朴的旧剑,和一把开满了杜鹃花的粉色纸伞。 少年微微打着瞌睡,手指垂下就能碰到随风轻曳的花瓣。他露出的脸颊遍布彩色尾羽,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程骁在外停驻许久,他闻到满院的芬芳混合馥郁酒气,和尚念念有词,絮絮不停。而少年却久违的拥有这半月里的第一次平和,宛如透过阴霾的一缕光。 他手里带着一份急报,就着拐角处的阻碍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身躯僵硬,烈日炎炎,唯恐自己轻动会破坏眼前的似是而非。 和尚摇动酒葫芦,醉意微醺。 “你知道太子死了吗?” 少年正酣,无暇搭理唠叨的和尚。 和尚笑一笑,想来那份关于京师的急报还在程骁的手里捏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烦着呢。韩错的镜鸟果真神通广大,这等消息都能比正儿八经的南楚密探要快上一步,可惜小侯爷既不关心,也不急躁。 他什么都不想要,骨血中一脉相承的唯有复仇之火而已。这一点纯粹又偏执,和那柄凶剑一样,有分破山河的气势,却没有重整时局的心。 “楚军朱雀一战成名,惊震七州二境。”和尚觉得他应该是听着的,“别的不说,与你最熟悉的楚府的军官是不是也被你吓了一跳。” “火焰不会区分百姓和敌人,但人可以。” “程骁为了给你擦屁股,抚恤死伤的百姓东奔西走,上下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泽州,往后还有河州,陌州,云州……民愤不平,覆水行舟,楚军的积蓄和精神不是这么挥霍的。” 和尚将叹息咽进酒里。 他遵从自己最直接的本心留在了这里,却尚未弄清楚自己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是像现在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诫偏执的少年回头,还是想要见证某些未来。 …… 两日前。 泽州有座珈蓝寺,它的钟声与京师的金钟一样,日夜悲鸣,哀悼丧命于焚火之人。 珈蓝寺建于高山,丛云掩映。 其最高处有一处戒坛,台前立一石碑,上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台上有两人,着黑衣者执伞而立,挡住山中清晨微雨。另一人坐于戒坛,座下为莲花心,白袖袈裟,闭目沉思。 “你坐了七天,也想了七天,得出答案了?” “没有。” 他们是韩错和温瑜。 “我以为你从没把自己当成出家人。” “我本来也不是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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