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言,连那个双刀少女也被主事姑娘的正颜厉色吓在原地。 韩错扫过楼内的蒙面女子,光是明里的就有十余个,隐藏在暗处的更是数不清。主事姑娘的底气不是凭空得来的,若她一声令下,楼内所有人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只有和尚还在不知好歹地添薪加柴:“你们不继续了吗?” 他所指的自然是台上三人。 “你是何人。”主事姑娘朝少女问道。 “我姓唐,河州唐刀的唐!”河州唐刀,以铸刀为名。是南越赫赫有名的一大势力,行走南越如若遇上,不论何人都需礼让三分。 “唐姑娘,这里是初光城。”主事姑娘语气不改,“即使是唐刀家主来云里,也得给我们几分薄面,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唐姑娘瞪大了眼睛,许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受过如此不敬。 慕容轻咳,本想上前帮助辩解两句,却被主事姑娘眼风扫过,闭上了嘴。 主事姑娘沉声道:“还有你。曲云心是我月明楼的人,唐姑娘所述真假暂且不谈,今日诸事你也看到了,她怕也脱不了干系。喜宴不欢而散事小,云心的终身之事为大。我且问你一句,此时此刻,你可还愿意娶她为妻?” 好歹是被称公子的白衣少侠,他又不傻,自然看清局势,也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主事姑娘明里暗里也都说了,她是月明楼的人,自然首先护着曲云心,哪怕她犯错抑或如何,矛头绝不会首先冲着自家人。她强调此时此刻,也是为了逼慕容做出决定,成与不成,风言风语,均在今晚解决。 “三年之约,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他举止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意曲云心一脸被捉住马脚的窘迫。 主事姑娘有些惊讶,更多的倒是欣慰。她看向曲云心,叹了口气:“云心,那你呢?” 花容月貌的姑娘怔怔的看着。 发难的是唐姑娘,她骂道:“师兄你有毛病。” 韩错突然想起来曲云心定制的那把伞,看上去不像是个想嫁人的女子。 结果却是慕容低声道:“我家在洛凉,都说北有初光,南立洛凉。初光很美,洛凉也不差,有环城的湖泊水河,长桥高廊,百姓撑长蒿划船而行,我带你去看。” 曲云心问他:“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我那时反悔了。” “那时是那时,此时是此时,现在呢,你如何想的?” 曲云心忽然噗哧笑了,她抱进慕容的怀里,琳琅环佩叮叮作响,所有人都听见了女子清亮的声音:“我喜欢你,我要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算答案吗?”慕容朝着主事姑娘问道。 “算!” “算不算成亲了?”慕容又问。 “夫妻对拜才算。”和尚朗声笑道。 “好,那就夫妻对拜。”慕容看了看那块被劈成两半的红盖头,道,“盖头就不要了吧,不拘泥这些俗礼。” 两人各后撤一步,相视而笑,默契的拜下最后一礼。 礼成。 “礼既已成,诸位也该散了。”主事姑娘又恢复了那副严厉神色,周围的蒙面女子闻声而动,朝余下三人攻去。唐姑娘挡了几刀,却被连人带刀一起丢了出去,看在慕容的面子上,没有多加为难。和尚嘴里却不消停,这些女子可不再是原先的两个普通武夫,和尚兔子似得到处乱窜,追着唐姑娘也往外跑。 韩错执伞落地,他们三人好巧不巧落在一处,只听到和尚多嘴多舌:“小唐姑娘,你看我两挺有缘分,你来抢亲,我也来抢亲,你别太难过,人家郎有情妾有意,棒打鸳鸯遭雷劈。” “唐姑娘就唐姑娘,什么小唐。我是气不过,凭什么师兄堂堂洛凉王爷要娶一个勾栏女子为妻,甚至对方还不想嫁。” “你师兄是王爷?” “呸。”唐姑娘啐了一口,不再理他。 “稀罕,姑娘你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可许人家?” “你这秃驴,莫要找死。” 唐姑娘举起双刀,怒火似乎全部转移了目标,朝和尚当头劈下,气势十足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裂痕。 和尚未动,却乐呵呵道:“唐姑娘人美心善,却心口不一。” 眼看着两人鸡飞狗跳的走远,韩错想了想,折回月明楼找到仍旧惊惶不定的小曲儿,扔了一把红伞给她。 天降红伞,小曲儿差点又被吓到,今儿已经够惊心动魄了,这又是哪位姑奶奶打扫时没注意掉了一把伞。 她捡起伞,伞上贴了张大大的字条:“货物,只收定金。” 也许是韩错会错了意,但他确实给曲云心精心定制了一把红骨伞。 红颜白骨,执伞之人不见红颜只见白骨,是伞名的由来。看上去很恐怖,寻常人可不会买这么一把伞,上一次的买家是个丧夫的寡妇。 所以他才觉得曲云心不像是要嫁人。 反正伞已送到,是藏起来还是扔掉,归她自己决定。
同行渡灵
佛说普渡众生,司命引渡亡灵,两者之间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韩错本是顺路经过初光城挣点盘缠,却意外被卷入云里的闹剧,临行前他遥遥望着舍利塔顶的佛光,不知这众生中是否包括了他和伞中之人。 “那和尚……” “来路不明,善恶难辨。” “我是说,他跟着我们。” 急忙回身,果真见到一个闪亮到反光的白衣光头朝着他们跑了过来,韩错表情复杂,这是他第二次没有察觉到这和尚的存在了。 “你到底是谁?” “名字很重要吗?”和尚一路跑到韩错身前,大气不喘神色如常,他很爱笑,笑起来又很好看,“前两天我遇上一老僧,他说我六根慧净,天生佛缘,赐我法号无岸。” 黑伞问:“不是说他不是和尚吗?” “姑娘说的没错,我不是和尚,所以我不叫无岸。”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听得见?” “我耳聪目明,自然听得见。” 众生分道,天道,鬼道,人间道。多数情况下,三界互不干涉,凡人不见妖鬼,不听天语。但司命和祭祀之流的异人可以两两连结,辨恶鬼,炼凡体,以秩序的拨乱反正为己任。除去这些异人,也有心窍玲珑者,不惹尘埃,可视万物,不受三道拘束。 初光城外,飞沙走石。 “你别不说话,你不说话那就我说了。我七日前来到北城初光,到处寻人问路,可他们要么把我当做要饭的和尚,要么嫌我絮叨扭头就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让我遇上了你。” “阿弥陀佛。”他合起双手,却又立马放下,讪然道,“这一路上扮和尚有点习惯了,见谅见谅。缘份由天定,我来初光城七日,却足足碰上你七次。” “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在城门口,我朝守门卫兵问路,远远看见你撑伞往城西方向去了。第二次是在舍利塔,我跟游僧问路,在你卖伞的摊子前面转了好几圈,但你没卖多久就收摊了。第三次是在酒肆,我正在跟提灯的小姑娘问路,看见你在屋顶上飞来飞去,那时候还觉得这人为何有路不走要上天。第四次……” “够了,”韩错拄着伞,忍住把他一棍敲晕的冲动,“不要跟着我。” “佛说我两有缘。” 黑伞嘻嘻笑道:“昨夜的唐姑娘呢,你们不应该更投缘?” 和尚听得见黑伞的话,挠挠头:“唐姑娘姓唐,叫绵绵。但一点也不绵绵,她手里的雌雄双刀和姑娘一样泼辣,我跑了一夜可算跑掉了。唐姑娘说她师兄要带着新娘子回洛凉,那她偏要往北走,省的碰上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一夜,你知道的可真多。” 和尚矮身蹲下,视线与黑伞平齐:“伞中人,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重要吗?这可是你方才说的。” “姑娘的名字当然重要,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不可一概而论。” “那你叫什么?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和尚抿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是信口捏来:“简单,瑜,我叫温瑜,温温如玉的温瑜。” 韩错一愣。 “我是小殊,殊途同归的殊。” 韩错借异人之术疾奔,本想就此甩开来路不明的和尚,但不管走多远总能被秃子追上。温瑜轻功无双,气息极轻,如同风中落叶与沙石泥土融合在一起,难以分辨,故而常常偶然回头,便能看见对方嬉皮笑脸的模样。 韩错刹住了脚步。 温瑜也跟着停下,左右距离不过半步,依旧身轻如燕,丝毫不见疲色。 “你要去哪里?” “我与你去同一处。” “那我换条路。” “咱们志同道合,结伴而行何不快哉。” “快到挺快的。”小殊笑的不怀好意,事实上确实挺快的,照这个速度,他们一晚上可以赶原先两天的路。 “为何非要缠着我?” “我没缠着你,我说了,我们同路。” “你去哪里。” “我和你去一个地方。” 话题又绕了回来,韩错忍无可忍:“滚。” …… 北地的夜空清澈透亮,淌着波澜的星带。 一簇篝火在荒野燃起,围坐了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小殊你觉得咱两像不像黑白无常?” “噗。” 韩错搅着火堆,红光映在脸上落下道道阴影:“天亮后便分别吧,我们走的路你走不了。” “天下有什么路是我走不了的。” “黄泉路。” 温瑜笑意犹在,却没回答。 “你总说与我们同路,黄泉路,奈何渡,你也要去吗。” “你怎知我不是去那黄泉彼岸。”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法号无岸,不见彼岸,你还敢横渡苦海?” “非也。无岸是要我莫回头,回头不见彼岸。”温瑜罕见的没有否认,倒真的像是个取经的小和尚,“既生于苦海,不去那黄泉九幽闯一闯,又怎么知道何处是路,何处是岸?” “和尚,你到底是谁。” “我是温瑜。” “你可知我这伞里装的什么?” “千万死灵。” “那你还敢缠着我们。” “千万死灵取一为生。”温瑜笑眯眯道,“我不是和尚,我不要普渡众生,我只渡一人。” 韩错抓紧黑伞:“你要渡谁!” “你。” 他朝火堆里丢了根树枝,噼啪作响,韩错此行是要去北方幽谷,下深渊,找到通往九幽的门,送亡魂入轮回往生。这件事他干了很多次,毕竟是司命本职,但这次却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他说要渡人,渡的不是小殊,是韩错。 既然甩不掉,就不甩了。韩错打消了日夜兼程的想法,相反有些庆幸,心眼通达者都看不到的终途,说明小殊似乎确实跨越了那道生死两界的门槛,不再受天道束缚。 韩错不计较温瑜的跟随,但也不搭理他,温瑜并不寂寞,时常与小殊天南海北的胡扯,他也曾走遍四海八荒,各方风物人情娓娓道来可以说上几天几夜。即使没有小殊捧场,也能够自得其乐,与花与草,与鸟与鱼,昆虫走兽都能说上一两句,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回应他。 万物有灵,万物私语。 韩错没有玲珑心,不知道温瑜的所听所感,他更多的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俯身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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