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口中的师父...... 若他没记错的话,摇光单枪匹马去找他那个娘缠斗,会在武道大会的三日后,才从天山雪林回来。 少女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问道: “问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江陵低垂着眼眸,望着她如今刨根问底的架势,想起她那时在天宫说的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我不听你的,你也别来问我。” 这时候的阿姐,可当真不同。 他厘清了时间线,轻咳了一声,镇定胡说道:“哦,你师父走得匆忙,临走前,他托我来看护你一段时日。” “看,看护我?” 谢扶玉一愣,直觉这不像是摇光能说出口的话,可眼前的男子却一脸笃定,接着道: “是啊,他说,他要去天山雪林一趟。” 谁料她听了这话,突然着急起来: “他去那儿做什么?那里不是妖界吗?” 江陵摊了摊手: “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反正他也死活不说。他这个人你知道的,做好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 这是他根据阿姐后来的性子猜出来的。 人的性格养成,往往都有迹可循。 初时或许并不觉得,但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蓦然回首,你总会发现,你越来越像那个最亲密之人。 纵然你并不想成为他。 “哎呀。不就是和师兄他们出任务时,拔了几根鸟毛,被那鸟啄了一口吗?多大点事。” 她急道, “你带我去找他。” “你不能去。你还得勤加练习,参加武道大会。那是他心之所望。” 谢扶玉知道他说得是事实,一时有些沮丧,沉默了下来。 她口中之事,他亦有印象。 记不得哪一年,他远远看见妖王身边的红尾翊鸟,抖落着一身凌乱的毛,往远处飞去。 红尾翊鸟的羽毛可幻形成任何物件,故而才有了他偷拿出来的红尾翎羽的法宝。 它失了许多羽毛,气急败坏地找妖王诉苦。 原来始作俑者,是她。 可被它啄伤,伤口会浸染妖火,时常灼痛,经久不愈。 不光摇光着急忧虑,他也着急忧虑。 “你被啄伤了?给我看看伤口。”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试图搜寻出伤处的痕迹。 “这,这不好吧。” 她微微有些害羞,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忿忿道, “若不是这伤口,我今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有什么不好的?” 他用神识探了探她的寝殿,发觉空无一人,接着编起了缘由, “不瞒你说,我是一个医修,你师父一向知道你冒失,又从不肯麻烦旁人,才特地花了大价钱雇我来照看你。你若不愿意,那也行啊,反正我收了钱,还不用办事,当然乐得自在。” 谢扶玉稍稍放下心来: “你早说你是医修啊,拿人钱财,□□,哪有收了钱还不看病的道理。你跟我来吧。” 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回寝殿里。 果然,纵然回到了昔日,她这惜财如命的性子依然没改。 谢扶玉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干净简洁的房间,与外面的威严华贵截然不同,仅有些常用的物品,并没什么大宗千金都喜欢的摆件和法宝。 她径直走至床榻前,卷起裙摆,露出一大截光洁的小腿,抬眼冲他道:“过来。” 她甚至连房门都未关,皎皎月光透过大开的房门,照在她小腿上,给她渡上一层冷白的光。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片未曾见过的洁白上,耳尖倏然有些烫,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又落回了那条晃荡在床前的纤细上。 “你,你门还没关呢。也不怕外人瞧见?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他回过身去,试图掩盖这一瞬间的羞赧。 谢扶玉侧目,看见月光落在他染红的耳尖上,见他回身而来,蹲在了自己身前,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问道: “医修不也是外人吗?” 他一愣,旋即找补道:“我与他们不一样。” 他握着她的足踝,将她的腿微微抬起,便瞧见小腿内侧的啄伤。 “有什么不一样?” “医者仁心,普救生灵。”他随口答道。 “你竟也这么想......” 她随口应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腿上的伤口果然未愈,新长出的肉与血液交织在一起,在伤口中形成一道道血纹,像是糅杂成一个刀刻的图腾,待它好容易长好些,便再划得鲜血淋漓,循环往复。 他用手轻触了触她的伤口,她便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有得治吗?我也不是没看过我们剑阁的医修,他们都束手无策。” “自然。”他笃定道。 她的伤口如此,是妖物的灵修作祟。 而这世上破解修为独一无二的法宝,便是他的血。 但是他不能做的如此明显。 他指尖凝起灵力,覆在她的伤口上,伤处瞬间凝起一层冰来。 “疼吗?”他抬眸问道。 “不疼。凉凉的,还有些舒服。” 她认真望着他。 他偷偷点破指尖,将手指按在冰上,血珠顺着冰痕缓缓渗进她的伤口,忽地升腾起一阵烟雾,融了他凝结在她伤口的冰。 而后,这处顽疾便鬼使神差地好了起来。 烟雾散尽,原先经久不化的血迹散去,只剩一块浅淡的粉痕。 是新生的血肉。 她有些惊讶:“竟然真的有效。” 火遇冰化雾,其实和治伤没什么关系。 真正起效用的,是血。 他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了一层阴影,用指尖检验一番无恙后,为她轻轻放下裙摆: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 “说实话,也不是不可能。” 她有些为难道, “毕竟一个......未曾谋面之人,却隐隐有些熟悉之感,又忽地和你套近乎,确实很像江湖骗子。” 隐隐有些熟悉之感...... 江陵愣了一瞬。 在他的回忆里,他在这个时候,从未见过她。 她对自己的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 他还在出神,却响起了敲门声: “师妹!师妹!你休息了吗?” “还没!” 她跳下床榻,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道, “张师兄?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师兄是天玑长老座下的弟子。 “师妹,我师父下面的任务实在繁重,听闻摇光师叔离阁,你近来闲暇,不妨为我分一分忧。” “这......”她有些为难,“师父嘱托我近日哪都别去,就在无涯海呆着。” “你放心,我们自然知道师叔的安排,找你来,也正是因为那些魔物就在无涯海中心的小岛上。不过是几只刚刚成形的噬魂鬼,于你而言,轻松简单,就是顺手的事。经此历练,武道大会之前,你说不定还能再进益些。” 江陵听着两人对话,自房间抬眼遥遥望去,见她有些动摇。 果然,武道大会便是她最为在意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点头应下:“好吧。” 待她送走了张师兄,他道:“不是不想去吗?怎么又应下了?” “我的不情愿有这般明显吗?” 他挑了挑眉:“是啊。” “其实,也不是不愿,只是我师父说,让我自己呆着,莫要答应旁人任何事情。” “那你怎么......” “可有利于武道大会呀!”她抬眸道。 “就这般想赢?” “嗯。” 她点点头, “师父教导我许久,我是他唯一的弟子,自然不能给他丢脸。” 师父师父,满脑子师父。 江陵不禁摇头失笑。 在她人生的前端,只和这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相牵。 但他不想说,她是在为他而活。 只因他们相依为命,将彼此看得都格外紧要些。 他久违地有些挫败,片刻,又重振了精神。 既然真的给了他重回过去的机会,他自然得拼命挤进她生命间隙的裂缝中。
第40章 剑阁一梦(二) 无涯海并非仅仅是一片海洋, 而是一方独立于六界之外,不受任何势力管束的所在。 因其占地足够宽广,又有陆地, 有水源,各方势力及各种妖魔鬼怪常年盘踞之地,故而才唤作这个名字。 “你瞧,这就是师父让我练剑的林子。安静清幽,灵气充沛,特别适合清修。” 谢扶玉带着江陵一同往张师兄交托任务所在的岛屿走, 路过一片竹林时,与江陵介绍道。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问道: “这里没有旁的生灵相扰吗?” 她步履未停, 一边提着剑赶路, 一边同他讲: “没有啊。这林子十分和谐, 林外被师父设了结界, 林间只有一些熊猫和雀鸟。熊猫还不大会化形,整日里滚着圆圆胖胖的身子来拔竹子,雀鸟倒是有人形,只是收不起翅膀,所以也无法与寻常人长得一模一样。听他们说……他们在别处总要遭受歧视, 不如在这里开怀自在。” “你不害怕他们?” “我有什么好怕的。要怕, 也是他们怕我才对吧。我可是能斩妖的剑修。” 说着, 她挥了挥手中的拂华, 晨曦之下,显得生机勃勃。 “可你也没有要捉了他们, 拿回仙门净化。” “他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家安安稳稳生活在此处罢了。但凡是个好修士, 应当都不会刀剑相向。” 这时的谢扶玉,与他相遇时的阿姐,时隔一百多年,她这想法竟然从未变过。 还未等他发问,她主动抱怨道: “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想的。好似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妖魔鬼怪,都是该尽数赶尽杀绝之物。你如此说,从前的师父,也如此说。若不是我求他饶熊猫一命,熊猫这时候,怕也已经再如轮回了。” 江陵一愣,而后摇头道: “是世间大多数人素来如此觉得,不是我。他们不是一直认为,神界管束仙界,仙界庇护人间界,人间界又惧着妖魔鬼怪,再向神界祈福,神界便安排你们,来铲除这些异己。久而久之,妖魔见了神仙便想躲,寻常人见了鬼怪便惧怕。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环扣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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