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在摊位前蹲下,拿起那盏灯。 “三个金币。”骗子说。 伊芙琳摇头,说:“它已经坏了。” 她把面容藏在了兜帽之下,但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性别和年龄。一个年轻女性,出现在这种不合法的陋巷。骗子脸上挂起了轻浮的笑,向她吹了一声口哨。 “你把兜帽拉下里,让我看一眼你的脸蛋,我就少算你五十枚银币。” “不。” “那就多收你五十枚银币,”骗子说,“你拒绝了我,我的心灵受了伤,这是我的精神损失费。” “不。”伊芙琳又说。 她的声调是冷的,语气也偏硬,跟这个国家温柔娇憨的土著姑娘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骗子笑了起来,问她:“你不是本地人?” “特维拉人。” “噢,马背上的民族。为什么会迁徙来这里呢?” 伊芙琳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从衣袋里翻出两枚金币,以及一个崭新的魔法协会颁发的勋章。她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了骗子面前。 “你太烦人了。”她说,“两个金币,要不把灯买给我,要不被我举报。” 骗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伊芙琳如愿以偿,买到了那盏破碎的灯。 她一面往回走,一面观察自己买来的东西。灯是二十面体,每一面都如蒙尘的镜子,每一条棱都褪了金漆,露出底下斑斑驳驳的锈色。灯油也干涸了,一点焦痕黏在底座上,伊芙琳用手指捻了一些,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那是烧过的松香的气息。 这种风灯,一般被称为回忆之灯,如果修好的话,灯面上便可以映出人们最重要的回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的用途,但她喜欢。 它破旧的模样看起来熟悉而亲切。 身后忽然有细碎的声音。 伊芙琳在原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问:“是谁?” 身后什么人影也没有,但声音还在继续,从道边的垃圾堆里传来。她想,应该是老鼠。 陋巷向来是处理和回收废弃物的地方,在潮湿闷热的气候下,养出几只老鼠,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她错了,一只毛茸茸的,粘着血污与尘土的耳朵从垃圾堆里拱起,各种杂物窸窸窣窣地往下掉。 那是属于大型猛兽的耳朵,伊芙琳等了一小会儿,终于看到它成功站了起来。它的眼睛眯着,脸上布满细小的擦痕,灰白色的皮毛也有多处缺失。身上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尤其是那条不堪入目的尾巴—— 她不由得怔住了。 野兽跌跌撞撞地朝她走了两步,半截尾巴紧绷着竖直了,脏兮兮的毛仿佛受惊一般炸开。另外半截尾巴却断了,晃悠悠地垂落下来。 它又走了一步,右后腿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伊芙琳往它身后看去,还好,它并没有被拴在垃圾桶里。锁链的另一头慢慢地被拖拽出来,末端残留着好几道钝刀凿出来的凹痕。 它昂起头,龇牙咧嘴,对伊芙琳发出了凶恶的嘶声。 这是一只罕见的雪豹,它和她一样,不应当出现在这种没有雪的地方。 它是别的魔法猎人的战利品吗? 还是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动物? 它的身高恰好到伊芙琳的腰间,她想了想,把灯放到怀里,挺直腰,缓缓蹲下去,直到视线与它平齐。它的眼睛睁大了,虹膜呈现出浅蓝,像北地的冰湖。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伊芙琳向它伸出一只手。它一瘸一拐地凑近,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指尖,动作缓和了下来,表情里却依然残存着饥饿与凶悍。 它想吃了她。 伊芙琳几乎能解读出雪豹的心思。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它的理智压抑不住食欲。野兽的颚比人类要发达的多,它张大嘴,亮出獠牙时,甚至能把她的脑袋也一口吞掉。 可是魔法师的袍子内侧绣满了法阵,能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雪豹恶狠狠地咬下去,獠牙碰到了她的手背。一道白光亮起,仿佛一层屏障,挡住了它的动作。 它被这道白光禁锢在原处,只能发出沉重的鼻息。因为口腔无法闭合,所以伊芙琳能清楚地看到它的舌头。那是粉红色的,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倒刺,伸得很长。但舌根和口腔深处也有溃烂的痕迹,一大片受损的黏膜都发着白。 伊芙琳取下兜帽,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和泥,解除了自卫魔法。雪豹低沉地咆哮了一声,伏在原处喘息。断尾拖在地上,像是一条被风吹折的树枝。 它太虚弱了,就算是这种用尽全力的突袭,也不能在魔法师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是,伊芙琳想,它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呢? “我的家就在外面,”她站起来,问,“你要跟我走吗?我家里有东西吃,也可以把你送回北方。” 雪豹不会说话,可是当她往前走的时候,它便跟在她身后跛行。伊芙琳每次回头,它都停下脚步,用一双结着冰的眼睛仰望她。 于是她笑了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伊芙琳天性喜欢旅行,在学会了魔法之后,干脆给房子也布置下移动法阵。她成了一只蜗牛,每天都与自己的家一起迁徙。可是陋巷太逼仄了,不适合她的城堡,她就把整栋建筑都停泊在了外面,反正自己只需要多走几步路而已。 然而雪豹带着伤,每挪动一步,都显得吃力。它斑斑驳驳的创口散发出血腥味,吸引了食腐的小虫子。开始只有零星几只,后来逐渐变成了一大群。它们尾部发光,仿佛萤火虫,绕着野兽飞舞,企图汲取它的生命力。雪豹低吼了一声,甩起半截尾巴,想把这群飞虫赶走。 伊芙琳转过身,往雪豹的方向走去。她的魔力惊动了飞虫,密密麻麻的亮点飘浮起来,仿佛空中一瞬间炸开了一大团细碎而暗淡的火花。 她想了想,在雪豹身上印下一个魔法。野兽还在微微喘息着,它抬起头,发出了沉重的鼻音。 “没事了,”她说,“再坚持一下,只有不到一半路程了。” 她不确定雪豹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就算懂的话,它也未必需要她的安慰。可她还是想这样做。伊芙琳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挠了挠它的耳朵。 指尖的触感温暖而又熟悉,仿佛她曾在梦中做过无数次相同的事。伊芙琳收回手,雪豹微微眯起眼睛。 “走吧。”她说。 她放慢脚步,跟雪豹一起并着肩走。为了照顾它,还用魔法帮它托住骨折的尾巴。虽然能轻松一些,可疼还是疼的,因为它每走一步,都会使断骨处相互摩擦。 她想,这里太暗了,等回到家,再打开灯,慢慢检查。 走出这条小巷,就是她的城堡。 考虑到雪豹应该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再走过她的花园,伊芙琳召唤出了传送石板。她带着雪豹踩上去,站好之后,石板便漂浮起来,带着他们向大门飞去。 他们在门口停下来,两扇胡桃木门缓缓打开。雪豹走了一步,在地毯上踩下一个脏兮兮的足印。它不动了,在门口停住脚步,发出了低沉的震颤声,听起来像人类的叹息。 “来呀。”伊芙琳说。 她用清洁魔法把雪豹大概整理了一下,然后为了表现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还抚摸了一下它没有受伤的后颈。它跟着她,一步步地走进去,就连呼吸的声音也放轻了。屋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伊芙琳把自己新买来的坏了的玩具放在桌子上,并召唤出了食物。 在那一瞬间,雪豹的眼睛几乎是发出了绿光。 “你要生的还是熟的?” 它的胸膛深处发出了风箱的声音,紧紧盯着三成熟的牛肉。伊芙琳把盘子端下来,放在它面前。雪豹伸出舌头,将牛肉卷入口中。因为粘膜上的溃疡,它瞳孔缩小了,吞咽时呈现出忍耐的神色。可是吃完之后,又向着伊芙琳低吼。 她知道这是不够吃的意思,于是来来回回,又端了好几盘,放在雪豹面前。 “慢一点。”伊芙琳说,“还有很多,别弄疼自己。” 它在盘子里埋着头,忙于填充自己空荡荡的胃。伊芙琳绕去雪豹身后,观察它折断的尾巴。尾巴上没有别的外伤,她一寸一寸地按压,终于找到了尾骨断裂的地方。 雪豹抬起头,痛叫了一声,伏在地毯上发着抖。它的尾巴根部战栗着,在伊芙琳的掌心里虚弱地动了动。她按着它,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忍一忍,这是治疗魔法。” 她在心里吟诵起魔法,指尖亮起了一团柔和的白光。年轻的魔法师指着断骨处,让白光朝着那个方向飘过去。它的尾巴绷紧了,脊背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白光落在伤处,滋的一声,燎出了一大片焦痕。 伤痕累累的雪豹甚至没有力气挣扎,它凄惨地嚎叫起来,在她的身下颤抖。腐臭味从白光中升起,呛入伊芙琳的鼻腔。她连忙取消魔法,一边安抚雪豹,一边惊疑不定地想—— 它不是普通的雪豹。 一切邪恶生物都无法承受任何治疗魔咒,这是所有魔法师都知道的常识。 ———— 我为什么总是沉迷h/c梗 【重逢02】 人类不应当与邪恶生物接触。 若魔法师发现有任何邪恶生物,都应当第一时间报告魔法协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处决。如果此邪恶生物身怀不死的特性,应当通知魔法协会,将其送往深渊。 深渊位于米尔达斯冰原深处,是将死魂灵的弥留之所,一切原罪与邪恶的归途。 雪豹果然果然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可是它的呼吸微弱得像寒风中的烛火,小腹随着心跳的节律而微微震颤。它疼得连食物也吃不下去了,鼻子上眼睛上全是湿漉漉的汗和水。伊芙琳放开手,它便马上挪开自己的尾巴,伏在地上,发着抖忍痛。 伊芙琳近乎不知所措地怔了一小会儿,站起身,只好去帮它准备清洗伤口的水和伤药。联络魔法协会的空白信笺就摆在桌子前,她犹豫着,最终没有写下一个字。 反正雪豹非常虚弱,她的魔法水平也足以保护好自己。 她这样想着,拿着药,回到雪豹身边。 它休息了一会儿,已经不颤抖了,只是呼吸里依然带着潮气。伊芙琳避开伤口,把手轻轻放在它的背上。它抽搐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对不起,”伊芙琳说,“我不用魔法了。” 她尽量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和,一边动作,一边解释:“这个是水,先帮你清洗一下伤口。” 然而那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因为雪豹全身上下都是伤,虽然没有大出血,但破口处仍在慢慢地渗着血,流着脓。 她的地毯全被弄脏了,红的黄的液体在棕色的毛毡上洇成一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伊芙琳会很多种清洁魔咒。她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把雪豹折磨得太痛苦了,每次把消毒水淋上去时,它都会从喉咙深处哼出微弱的呜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