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屋门前,段九龄原是推门而入,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他怕扰了苏婳婳的好梦,故而转头先去了小厨房。 至晚间,日头落下山壑,连最后一缕余晖皆消失殆尽,段九龄这才行至屋门,抬手之际又刻意放轻了动作,“吱呀”一声,屋门推开,屋内漆黑一片。 段九龄心头莫名“咯噔”了一下,而后摩挲着燃了一盏烛火,起身一瞧,苏婳婳竟不在。 下意识转头朝屋外瞧去,外头烟飞星散,万籁俱寂。 段九龄就着那个姿势立身在桌前,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出了屋子去小厨房,将先头先放在小厨房的东西拿回了屋子,默不作声地一一摆上。 苏婳婳不在,许是有什么事体要办,先头已然应下他的,想来很快便会回来。 段九龄在屋内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忙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已然无事可忙了,便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随意寻了本书册翻了起来。 可段九龄想错了,这一夜,苏婳婳不曾回来。 第二夜,仍旧不见人。 段九龄的脸上仍旧是凉薄与默然,好似苏婳婳不在屋内不过是调皮,待他们成亲之日,她自然会回来的。 这几日,饶是不见苏婳婳的人,段九龄仍很守信诺得日日割腕取血,除开面色愈发苍白,瞧不出任何不同来。 - 终到了大喜之日,段九龄秉烛待旦至晨光熹微,他已不眠不休几日,待见天色微明,亦像往常那般割腕取血,而后将碗盏的边缘擦拭干净再置于床头,那上头已摆了四盏血,一动都不曾动过,鲜血渐渐变成暗色,映着段九龄眼底的一缕血丝,更衬得他面容苍白。 段九龄瞧了瞧天色,又细细调了屋内的更漏,怕错过了吉时,而后算着时辰,燃了长案上的两根红烛,至此,烛火熠熠,微光之下,段九龄复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白日又长又短。 长得那更漏每走一下于段九龄来说都是煎熬,短得那日头落得那样快,好似下一秒吉时便要过,他细细择下的吉日不过弹指一挥间便要过去了。 这一坐,段九龄终是从天亮坐至了天黑。 夜色沉沉,玄月高挂,轻纱薄影,他不曾等到苏婳婳。 床榻之上摆着两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喜服,长案上燃着的红烛似乎到了尽头,只听得“噼啪”一声,炸出了一颗火星。 段九龄听着声,后知后觉得缓缓回转过身,望着那摇摇至尽的烛火,而后从桌案前站起身,行至红烛前,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而又长,那晦暗的倒影落在屋门前,瘦削又孤凉。 段九龄望着烛火,良久,缓缓抬起手,伸出修劲的手指,慢慢靠近那被火光融成了一滩的烛油,蓦然,那滚烫的蜡油便覆在了段九龄的指尖,可他好似无知无觉,连眉心都不曾蹙一下,只是面色愈发惨白…… 那滚烫的蜡油渐渐凝固,牢牢得将段九龄的指节包裹住。 段九龄无波古井一般的面上,终于嚯开了一条裂缝,一颗心亦渐渐下沉,直至坠入无寂深渊。 他等不到她了。
第18章 确实不值一提。 段九龄立身在长案前,眉眼轻阖,一动不动,不知在作想什么。 夜风萧索,拍打着屋门。 忽然,屋门大开,大作的狂风甫进屋内,蓦得便将长安上燃着的烛火给扑灭了,屋内陷入一片晦暗,只余院中高悬的蟾月,将月影斑驳得撒在小院的青石长径上。 院外传来细足踏上落叶的“沙沙”之声,不多时,一道娇媚的声音掠门而入。 “小公子,我来瞧你了。” 清冷的月光之下,段九龄略转了眸,只有随风轻轻浮起的衣袂在翻飞,面色沉而又沉,一丝波澜都不曾起,眸中却是透骨的寒凉。 来的是那只五尾,与她一道的,还有一只浑身银白皮毛亮泽的七尾狐狸,修为比之五尾更高。 - 那日,五尾虽伤重跑了,但段九龄这样的魂肉哪里是能轻易放弃了,待养好了伤,这便又逮着机会寻了上来,在附近悄么儿瞧了许多天的动静,见着苏婳婳好些天不曾露面,这便大着胆子现身了。 五尾知晓,段九龄不过是个会些道术的凡人,没有苏婳婳替他用灵力运转结印,他自然奈何不了她半点。 五尾倚在门框边,见着内里晦暗无明,只有段九龄一袭白衣胜雪,眸中不自觉便流露出贪婪。 倒是一旁的七尾将她拉住,捻酸提醒道,“说好的,只吃魂肉。” 五尾闻言,一时间竟羞了脸面,“这是自然。” 说罢,一跃至段九龄身后,扭动的身形,莲步纤纤,面上妖媚非常,而后缓缓探出手,原是想要轻置于段九龄的肩上,可行至此处,离段九龄这样近,竟莫名被一股无形的威压逼得不得上前,五尾眉头紧蹙,想到那日的事自然也有些后怕,不动声色地左右一瞧,只怕苏婳婳躲在何处,可一圈瞧下来确实不曾见人,又怕苏婳婳跳出来偷袭,故而开口试探道。 “小公子,怎的今日你家相好竟不在?” 可回应五尾的,不过是屋外凛冽的风声,与落入屋内的寒凉月影。 外头的七尾见状,俨然无多耐心,化出长长的指甲一跃而起,口中道,“与他说这许多浪费辰点作甚,待我掏了他的心窍!” 言讫,七尾眸色一凛,探出爪子直朝段九龄的心腔而去,分明是要直捣黄龙掏了心肝。 不想,那尖长的黑色指甲不过堪堪碰到段九龄的衣襟,一道金光便从段九龄周身乍然倾泻而出,那七尾一时愕然,连抽身都不及,连带着一旁的五尾,皆被迫开数十丈至撞破了身后的屋门才将将跌落在院中。 这道灵力磅礴而浑厚,那两只狐狸生挨了一记,僵直得躺在地上。 两只狐妖哪里见过这样霸道的术法,毫无招架之力,犹如脱了水濒死的鱼一般匍匐在院中的小径上,五尾奄奄一息血肉模糊,一旁的七尾亦呕出一口腥浓的血,满眼皆是不可置信,却还是强撑着将五尾抱起。 正要言说,便见段九龄从屋内缓缓迈步出来,周身灵力顶沛,月影落在他的肩头,倒似是铺了一层银沙,闪着余晖,一步步朝他二人踏步而来,步伐沉缓,却好似每一步都携着要碾碎他二人的内丹的气势,仿佛下一刻便会击散他二人的魂魄。 段九龄身躯凛凛,眉眼疏离砭骨,却不似之前那般寒凉,倒似是琼楼玉宇下来的杳霭流玉一般,宛若坠落人界的谪仙,至高无上。 行至七尾与五尾跟前,淡淡得睥了他二人一眼,而后尾指略勾,两指结印,瞬然又是一道金印凭空乍现,段九龄面色默然,抬手间那金印便朝七尾落去,修为之强劲,道法之高深,他二人连还手之力都无,只能呆坐着,等死。 电火间,七尾狼狈地扯开嘴角,“妖界传闻,逾白仙君行事不问曲直,修道不泯是非,为道法大成而绝仁弃义,如今得见,当真三生有幸,想来唤一声邪仙方是正经!” 话音刚落,段九龄手中的金印忽得一顿,不过堪堪一瞬,那七尾便寻着这个的机会,咬破舌尖血,将五尾抱起向身后的林子蹿逃而去。 段九龄不曾上前去追,眸色一闪,浮光掠影在脑海中交错,蓦然,段九龄眉头紧蹙,许是痛极,抬了手至太阳穴处,那宽大的衣袖落下积掖在肘弯处,月光之下,露出了手腕上斑驳纵横的伤口,下一刻,天色忽然骤亮,犹如白昼里最耀眼的一道光,段九龄终是身形一窒,整个瘫软了下去…… - - 上界,衍天宗。 无信鼓而晚钟自鸣,初初是嗡嗡如咒术,渐渐得回荡不断,好似是谁人的喟叹一般,戚戚不止。 那间青烟袅袅的屋子里,绕过前厅的屏风,后头坐塌上一袭身着月色襕袍之人额面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倒似是深陷囹圄求救无门,又像是身坠炼狱冲不开道法。 忽然,那人结印的手勐得攥紧,随即探出身,呕出一口鲜血,霎时,月白的袍子上染上了点点红梅,而后缓缓掀了眼帘,眉眼清冷绝尘,眸子詹黑,面色煞白,一双薄唇上沁着的血是唯一的潋滟之色。 屋外聚集了一众察觉道异样的修士与宗门长老。 听着内里的动静,焦急道,“仙君?” “仙君,可是试劫回来了?” “仙君,可要紧?我差弟子去拿些丹药来固元!” 良久,方才听见屋内传来一道声音,想来是因着许久不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无妨。” 闻言,外头的长老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天劫难渡,试劫更是逆天道而为,放眼整个上界,想来再没有第二人试劫后能全身而退的。 众人又是絮絮了许久,多是钦佩之言,待话过三旬,便提起了妖皇封印松动之事。 “七煌冢的封印日前已有些松动,近年来七煌冢一直由我们衍天宗看守,这样大的事自然要等仙君魂归再细细商讨一番才好。” 话音刚落,另一位长老立马接上话头,“是也,故而并未放出消息去,以免扰乱众仙门的人心。” 数百年前妖皇被江逾白以一魄封印在了七煌冢,后头因着江逾白闭关修炼无情道,故而一直是上界各仙门轮流看守,眼下又轮到了衍天宗,不想江逾白前脚刚去试劫,那七煌冢的封印后脚便出了差错,妖皇若重新出世,必然生灵涂炭。 众人修为不及江逾白,亦不知晓当初他封印妖皇的关窍,不敢轻易加固封印,只得等人回。 索性,眼下妖皇不曾破冢而出,逾白仙君亦回来了。 半晌,屋内传出了一道灵力浑厚的声音,似透着些不耐。 “本君知晓了。” 至此,众人也是识趣的,默默顿首作揖行了大礼,而后姗姗退下。 - 屋内水沉香气息氤氲,坐塌上的江逾白眉头轻敛,沉息静气,单手结印缓缓调息,殿内鸦默雀静,连一缕风都不曾漏进来,只有桌案上摆着的那柄香炉内,飘出的青烟微微抖动着。 未几,江逾白的眉间缓缓松开,垂首望向了左手的指尖,因着长年掐诀敛印,指腹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指茧,而食指上,现下还裹着一层浅红色的东西。 江逾白面沉如水,不过是默了一默,而后将那脆弱又渺小的东西褪了下来,置于两指之间轻轻捻弄,下一刻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散去,弹指间,亦将与那妖物的记忆一道抹去了,不过堪堪月余的记忆,与之数百年冗长的岁月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掐了一道术法,身上沾染了鲜血的衣衫皆褪去了,连手腕上斑驳的伤口亦没有了。 再抬眸,江逾白眸中一片沉寂,香炉里的青烟亦绷得笔直。
第19章 “对付你,还不用本君费…… 黑色的潮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止,狂涛怒吼的海面中有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岛上浮石沉木、寸草不生,于正中有一块巨石泛着暗红色的血光,石身上满是符咒,每每海浪拍岸而上,整个岛屿仿佛都在微微晃动着,连带着巨石上的符咒亦随风翻飞,此处正是七煌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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