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头,这才发现顾谙之竟然这么高。自己在一众女仙中算是身量修长,可也才堪堪到他耳朵。 “怎么?”顾谙之看向她。 他的眉眼生的极好,剑眉入鬓,目光如炬,舒展又深邃。他看着承晚,眼睛中仿若有星,亮如碎芒。 承晚脸颊发烫,骤的红起来。她挪开视线,扯开话题:“哪户是谙之家呢?”
第31章 除夕 顾谙之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进一条小巷子,指着最后那道木门说:“这便是我家,夫子随我来罢。” 承晚跟他进了门。小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 中间一间正房,东边还有间厢房。院子西边地上养着几簇花,现在孤零零的只剩了些花枝,不过看那花枝粗壮茂密,可以想见春日的繁盛。 南墙根下放着一翁大缸,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里头几尾青鱼没精神的趴在缸底,偶尔摆摆尾巴。 见承晚瞅着大缸,顾谙之放下手中的菜解释说:“我每次休沐都会多买几尾鱼。牛二哥是个木匠,有时忙了来不及给我父亲做饭,杀一条鱼能吃好几顿,只用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就好。” 他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承晚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正说着,中间的正屋里传出个有些无劲的声音:“是谙之回来了吗?” “是,父亲,我回来了,”顾谙之扬声回道,“还有位贵客到访。” 到这时承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跑到顾谙之家里来过年,竟什么东西都没买,抱着个酒壶就直喇喇的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顾谙之的衣袖小声说:“我还没给你父亲带礼物呢,不然你稍等会儿,我去买些糕点再来?” 顾谙之却摇了摇头,叫她不必客气:“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街上的商户想必早就收摊回家过年了。夫子不必客气,只是一顿便饭而已,我父亲为人最是和善,往常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今日你来倒是让这个年过的格外热闹些。” 听他这样说,承晚心里才舒服点。 顾谙之领着承晚进屋,眼前的景象倒是让承晚有些意想不到。 她印象里常年卧床不起的病人总归是有些邋遢,特别是像顾谙之这种在外求学,长久不在家中照料的,更会到处乱糟糟脏兮兮。但顾谙之的养父却十分干净爽利。 虽说他半靠在床头上只有脑袋能动,但头发梳的很齐整,衣服虽旧却也干净。屋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床头上还放着一株红梅,十分温馨。 顾谙之介绍说:“这位是儿子在清晖书院的夫子,姓沈。平日儿子在书院多受沈夫子照拂,如今过年,沈夫子家眷又都在外地,儿子就自己做主将夫子邀回家中了。” 承晚也冲床上的老汉拜了拜:“沈某无状,过年还来打搅,实在是不应该。” 顾父因常年卧床,身形看着有些瘦弱,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但整个人精神还算不错,面色尚佳。他听见承晚的话,连忙摆摆头:“沈夫子客气,您是贵客,今日到访我高兴极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废人一个,年年过年家里都不比别人家热闹,今年承蒙夫子不嫌弃,能到我家过年,实在是我家的幸事。” 顾父的话说的很有涵养,怪不得能将顾谙之教育的如此雍雅。 “常听谙之提起您,”顾父歇了歇又说,“对了,上次谙之带回家的那些菜肴,也是沈夫子所买罢。明堂我是知道的,可是大宁首屈一指的酒楼,那满满一食盒菜肴想必不会便宜。受您照拂多次,还得跟您说声谢谢。” 承晚忙推拒说只是小事而已,不必介怀。 顾谙之给顾父倒了杯热茶,细心地服侍他喝了两口。顾父咂咂嘴,对他们笑着说:“我动不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谙之你快去包饺子,不要怠慢了沈夫子。” 顾谙之应了一声,和承晚一同出了屋门。 旁边一个小间是厨房,顾谙之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和面。 承晚看的十分惊奇,她见惯了苍濬舞剑、顾谙之握笔,突然之间系上围裙洗手作羹汤还让她有些不适应。 顾谙之倒是十分坦然:“夫子就在一旁休息休息,想必您也不会包饺子罢。” 承晚双手环臂倚在门上,嘴角止不住的笑意:“真没想到你还会包饺子。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是怎么回事?” 顾谙之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真到了没饭吃的地步,君子就什么都会干了。” 承晚默然。是了,父亲瘫痪在床上,若是连做饭都不会,只怕一老一小真的要饿死了。 厨房有些逼仄,顾谙之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面中,不急不缓的放水和面,不多一会儿一个光滑的面团就成形了。 承晚硬是在他和面的动作里看出了些当年他挥剑征战四方的从容不迫来。 她在心里暗想,难怪都说苍濬是九重天上最清冷贵矜的神,不管这人手里是剑还是一坨面团,竟都能舞出一股天下在手,江河入怀的气度来,当真不是寻常人等。 正看着,外面大门“吱呀”一声,一个高壮的青年人端着两个盘子进了院子。 看见承晚在这里,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见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顾谙之,这才露出笑容:“怪不得你嫂子说听着这边有陌生人,原是家里有客啊。”他抬了抬手里的盘子:“你嫂子做了两道菜,新学的手艺,过来给你尝尝。” 顾谙之擦擦手接过两个盘子,十分感谢的模样。青年人也不多留,客气一番出门去了。 “那就是牛二哥,”顾谙之对承晚解释说,“这些年我在外面上学,平日里多亏了他和嫂子。” 承晚点点头:“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说着她又打趣道:“待将来你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人家。” 提起这茬,两人都回想到了之前冷战的事情,气氛有些冷凝。 “我相信你。” 顾谙之包着饺子忽然开口。 承晚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考中状元的事。 “为什么相信我?”她问。 顾谙之侧头,语气轻柔却眼神坚定:“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没有什么理由。” 承晚笑起来。她直到这刻才确信,顾谙之和苍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谙之会温柔的说“我相信你”,而苍濬呢,大概只会嫌她话多,冷冷的抛个眼神过来。 等顾谙之下好饺子,外头天已经黑头了。村子里爆竹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承晚活了十万年,还是头一次过人间的除夕,她站在院子里仰头听着,显得十分兴奋,就连冷风吹在身上都没觉得有多冷。 顾谙之将她喊进屋里,塞给她个手炉。 “过年时习俗很多,规矩也繁琐,但我家人口简单,所以没有那么多礼节,”他盛了碗饺子递给承晚,笑着说,“夫子今晚只要吃好喝好便是圆满了。”
第32章 错认[捉虫] 承晚不饿,但还是象征性的吃了两颗饺子。 是白菜馅的,咬开一口汤汁鲜浓,十分咸鲜。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正在耐心给养父喂饭的顾谙之,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顾父精力有限,从下午承晚过来到现在已经醒了很久,有些疲惫。 顾谙之给他喂过饭后简单擦洗了两下,顾父就哈欠连天,双眼迷瞪。 他吹灭了里间的蜡烛,又将床幔放下来,朝承晚比了个手势,轻声说:“我父亲身子骨不好,累的快,还请夫子见谅。烦请夫子移步到东厢房吧,我去取坛酒来,我们一同饮酒守岁。” 承晚一听‘饮酒守岁’这四个字眼睛都要放光,她忙不迭的拿起自己的酒壶跟在顾谙之身后显摆道:“你可别开新酒了,就喝我这一壶,今天一定得让你尝尝我的好酒。” 顾谙之却有些失笑:“就这么一小壶,只怕三两口就喝光了,这怎么够。” 承晚神秘一笑,让他无需多虑。 东厢房是顾谙之的卧房,地方不大,东西也不是很多。顾谙之点上炭火,将炉子搬到南窗下不远处。窗下的矮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地上还有两团厚厚的蒲垫,坐在这里喝酒倒是十分合适。 顾谙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这几年常住书院,不经常回来,所以有些简陋了。” 他又去取了两盏酒杯,再加上今天下午刚买的一些瓜子干果,样数不算很多,但也满满当当的摆满了矮几。 承晚倒上两杯酒,递给顾谙之一杯。顾谙之轻轻一闻便十分诧异:“这酒竟这么香!” 承晚有些得意,扬了扬下巴:“好闻吧?喝起来更香呢!” 她举起酒杯说:“来,第一杯酒,敬谙之。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脆瓷相撞,发出‘叮咚’轻响。 谙之笑着说她太过客气:“既没好酒,也无好菜,值不得夫子一声谢。”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香气四溢,唇齿留香,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奇异感觉蔓延全身,让他浑身轻盈。顾谙之呼出一口气,发觉自己竟连鼻腔中都充斥着酒香。 真是好酒!他赞叹道。 “这酒不仅有股酒香气,我竟然还觉出了几股花香,”顾谙之说,“这是什么酒?夫子的酒果然不同凡响。” 承晚本就刚喝了酒,这会儿不敢多喝,只小口抿着。她说:“这酒名唤玉梨酿,所以你能尝到梨花的清甜。” “玉梨酿……”他回味着。 “其中还有些许莲花花汁,细细品尝,也能尝到莲花的回甘。” 顾谙之击掌而笑:“果然是好酒,香气馥郁,层层递进,令人欲罢不能。” 她有些骄傲的挺起身子:“是我酿的。” 顾谙之很吃惊:“夫子还会酿酒?” 承晚吐了吐舌,狡黠的笑说:“别看我酒量不行,酿酒可是一把好手。这壶酒要是缺了我,香气得少一半。” 承晚说着又忍不住抿了一口酒。酒香绕梁而上,香的她微眯起眼睛,咂咂嘴回味无穷,像只慵懒的猫。 顾谙之看着她,心神开始荡漾。 两口酒下肚,承晚的脸又烧起来。她摆摆手:“我得少喝点,下午本来就还没醒透,这又喝上了。” 他想起那日休沐,两人争吵之后,承晚也是醉醺醺的。 “夫子酒量浅?”顾谙之问。 承晚放下酒杯,左肘撑在矮几上托着香腮,无奈的点点头:“不是浅,是很浅。最多只能喝两杯,喝上三杯就没法说话了。” 酒气给她的雪腮染上一层粉红,她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已经高悬半空。 她举杯对月:“第二杯,敬皎皎明月,愿清辉不减,光明不灭。” 这一杯她没抿着喝,一口饮尽。顾谙之也斟了一杯,同她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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