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摩对方到底是一头开了灵智的大妖,需给予重视,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象征性打声招呼。还没斟酌出如何启齿,掌心便是一股剧痛,我顺理成章的晕厥过去。考虑到眼下这地方忒过陡峭,实在不宜困觉,一不留神便要滚下楼去,昏倒之前连忙将脚抬上横椽,以消坠楼之祸。 这一晕弥补了我之前的遗憾,六个时辰之后方才姗姗醒转。 而这六个时辰之内,我魇入梦境。 这个梦莫名其妙,说不上具体是噩梦还是好梦,因为梦中的主角与情景与我无关。 那是一片陌生的区域,云埋雾锁,铺天盖地的皑皑浓烟,看不见来路,辩不出方向。我站在浅滩边,面对大海彼岸,眺望汪洋。 赤红色的海域,仿佛盛满血液,深而沉,中间是一轮由海潮怒涛卷起来的漩涡,煞气与杀气源源不断汨涌而出,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处在碧玉桃李之间的鹅黄衫少女搂着一人踏云而来,降在礁上,哭哭啼啼哀哀戚戚,犹如生离死别。 我没听见她们在诀别些什么,也没仔细打量那位被拥在怀中的人儿是何模样,双眼直勾勾盯着她裙底,纹丝不动。 呼啸中的狂风将她衣裳下摆拂得东飘西荡,像蹁跹的白蝴蝶在风中凌乱。只是,一尘不染缟素装上却被蘸了点点朱绯,犹如隆冬里盛开的腊梅。 裙下露出两截胫腓骨,而两条腿足踝之前的脚掌已不见踪迹,唯有斑斑血渍,滴滴答答落在沙砾中,很轻,几乎微不可察,但我却真真切切的听到看到了。 心头突如其来犹首雷击,蓦然一疼。 这股痛感还未消散,那厢鹅黄衫少女却纵身一跃,将臂弯里的残躯往前方海域中的巨大漩涡中一抛,断足人顷刻间坠入波涛汹涌之中,为海澜淹没。 然后,那少女乘云离去。 正困惑间,东方苍穹突然飞沙走石起来,跟着一朵黑漆漆的乌云落在先前那少女所站之地,却是位男人,一名生了张毁天灭地好容貌的男人。 我躲在暗处,尚未来得及审视那人身上的细节,他便飞身投下血海,沉进万丈凶浪之下。片刻后,他怀抱一具惨不忍睹的畸形血尸冲上岸来。 他那双光辉璀璨的眸子顷刻间万念俱灰,抱着那堆被绞得支离破碎的残骨缺躯,梦呓般喃喃自语。 “这就是命吗?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连神亦无法违拗抗拒的命?” “可你也说过,若一个人出生时没有夭折,那么他的命会很绵延很长,我才临世啊,怎么立刻就有遗恨了呢。” “你还说因果报应,那么你现在呢,是不是也重蹈我的覆辙啦,是不是遭报应啦。你可曾后悔,可曾懊恼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说欠债还款天经地义,你欠我的都没还呢,你怎么可以赖账。我曾经想忘记你,忘记那些繁花似锦却生不如死的记忆,可是为什么,你在我脑海里的总是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了很久,煽情又缱绻,看得人潸然泪下的。我本想出去宽慰他一句节哀顺变来着,却因恍惚与迷惘耽搁,待反应过来时,男人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他抚摸刀刃,眼中是藏不住的悲怆与凄凉,惨然一闭,挥手砍下了自己的一双足。 鲜血飞溅中,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这一醒令我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为梦中翻身滚下楼去,只因睁开眼目光聚焦时,瞄见一张生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脸。 梦中,我光顾着看热闹,忘了犯花痴。待以一梦黄粱这个词覆盖住由它带来的混沌感后,我便开始名正言顺的流哈喇子。只把这场怪梦视为胡思乱想,不必在意。何况诸如此类的海市蜃楼也非一朝一夕间的一回两回。这于我而言,不过是道家常便饭。梦嘛,谁又不做梦,过去几千年的日日夜夜,诸如此类的怪梦不晓得瞅了多少回,只是今日梦中的角色颜值都颇为耐打。 扪心而言,这些年我于修仙界摸爬滚打,见识倒也不算短浅,何况世上人类便只男女二别,而这二别中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不足一千也有八百,但这些俊彦人才,都不及眼前这位单手托腮掌心支颐的美男子来得惊艳。 说到美,确是绝无仅有,很稀罕,也无需具体表述,总之便是一个绝字。真正令我惊诧的,乃是他肥胖臃肿的好身材,透出一股传说中杨贵妃的珠圆玉润,媚猪玉吟的环硕丰腴,气质颇与众不同,犹如含苞满月,敛蕊胜春。 我瞧着他白白胖胖的脸盯了许久,忍不住要拿他在心里做着脑补,同庭中那几株雪琼菡萏相比较,竟破天荒的觉得那几颗芙蓉相形见绌,不值一提,绝对的颜值碾压。 尽管他瞅着我时面色有异,似乎来者不善,但仍情不自禁伸手去掐他右颊。 唔,弹滑柔腻,润泽软糯,手感颇佳,却是一张优渥的好皮囊。 只是,软绵鲜嫩中,却滤出一股黏韧,貌似这张皮年纪也不小了。并且印堂冒青,身上煞气妖气魔气重得一塌糊涂,且鼻腔里满是王锦鳞甲表皮上的恶臭,几欲作呕。 我晓得了,他便是那只被浸在酒缸中泡了五百年的大王菜花,肌理之所以臃肿,那自然是给泡胀了。 “洗澡水好喝吗?” 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腊月寒风般凉凉乍响,那男人薄唇微启,霎张即合。 嗯?我愣了片刻,不明所以。 他大抵明白我没听懂,遂朝我绽出一抹绿意新缀般的料峭笑容,复再解释:“本王的洗澡水,滋味如何?可还合糗掌门胃口?”他挑眉,左手兀自托腮,右手伸过来挑起我下巴,迫使与他四目相对。 我猛力甩头,抛却脸红心跳花痴状,木讷的回他:“还行,就是体臭太重,腥气太重,污秽太重,说不定依附在你身上的虱子蜱虫都给洗了下去,忒也腌臜,有损身体健康。” 其实烈酒消疴疗毒,即便上列诸般莫须有的虫儿乃必须有,亦早给杀得片甲不留了,有损健康云云,纯属瞎扯淡。只是他既出口成章恶心我,有仇不报非君子如我,自无道理闷不吭声,驳回理所当然。 他脸色瞬间发黑,瞳孔瞪了起来,真给我吓到了,竟巴巴低头去摸身上有无寄小虫。 我趁机扭过了头,瞥了瞥周遭情景。 眼下已是华灯初上,殿前熙来攘往,除太白山数百弟子在为明日的宴席绸缪外,还有少许提前受邀而来的宾客,明明是清心寡欲的道观,竟也敲锣打鼓唱起曲来。 抬头觑空,今日却是长河月圆。我不喜热闹,却深谙饮酒之道,晓得此时此刻正值良辰美景,应当找个同僚金兰对酒当歌一番,但一想到那坦琼浆乃身后这头妖精的洗澡水,却毫无胃口兴致。 不过,我这厢意兴阑珊,他却兴致勃勃,在数度确定自己身上并无所谓的虱子跳蚤后,如释重负的抱起酒坛子挨到我身边来,将一枚新幻化的酒杯塞入我手中,里面斟了满满一盂。 他蹙眉吐槽:“女人便是造作,泡过死尸的酒敢喝,活尸便胆怯了,无论我是否苏醒这都是我洗澡水,怎地醒后便脓包了,也不晓得矫哪门子情。” 我有半晌无言,虽然貌似他也说得一语中的,但我从来争强好胜,只要有人挑刺,非反唇相讥不可。有理不饶人,无理便强词夺理。 但眼下我并无兴趣同他计较,另一桩疑惑不得不向他咨询:“你且同本座说说,你是哪一家哪一派的王?” 他水波不兴的斜睨我:“你没资格质疑我的身份。” 哟呵,了不得。 一般像他此等修为,自非泛泛之辈,却也高不成低不就,多半是裹在一群狐朋狗友中里头在某处犄角旮旯占山为王罢了。 想通这一节,我也不捅破,毕竟泥人三分土性,兔子三分兽性,这厮傲慢得紧,只可平之。从他窒封百年而不陨灭来看,自是有些本事,我自诩为世圆滑,当然懂得人际关系的广啬众寡之别,虽然他是一头妖精,同修仙者向来敌对,但最重要的是,额~我没把握能毫发无损打赢他!否则老早便擒了重新塞回坦罐子泡酒! 他眯着一双丝瓜眼儿睨视我,冷冷一讽:“不晓得道友却又是哪门子的本座?” 虽说我一向记仇,但在名讳身份上却从不含糊,做人爬到了我这步高处,那自然是不胜寒的,需如履薄冰,否则便显得猥琐,有失体面。他既然问起,我便既往不咎的同他说了:“本座乃修仙界四大顶梁柱睡茗仙山第八十六代掌门人糗莫是也,仙龄三千七百二十三。”我冲他露出一抹自以为嫣然的微笑,嗲着嗓子同他交流:“正当风华正茂青春妙龄,至今尚未婚配。” 他栗栗危惧颤了两抖。 我再接再厉:“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年方几许籍贯何处?” 正问到要紧关头,手心却猛的一抽,这次却不是刺痛,而是被重器击锤般的钝痛,瞧来是这毒质蔓延七经八脉,更上一层楼了。 下轿打轿夫,过河打船夫啊。我愤愤然将手摊在他面前,露出锐利的目光,语气貌似不太友善:“终归是你重获新生的赐予之人,你岂能恩将仇报,毒死了再造恩主!”虽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误打误撞吧,但我口中字字属于事实。 修仙界中于观念道德还是划分十足明确的,有怨抱怨,有仇雪仇,有恩自然也要偿,何况作为恩主的我已主动相讨?他定无可反驳,需点头哈腰道一道歉,赔一赔罪。 我满怀期待等候他的歉仄,不料他却云淡风轻飘出一句:“不若你也啮我一口以泄心头之恨?唔,至于再造恩德,下次道友给人丢进酒坛子时通知一声,我便也来抿两盏女儿红。” 真真是恬不知耻,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但这毒素总是祸端,不清解后患无穷。正琢磨着怎样撬开他的口,突觉腰间一紧,跟着整个人朝后一倾,坠入一个软绵绵的怀抱,冰凉的气息浓了几分。 大王菜花那张变异的脸搁在头顶,熠出邪魅一笑:“要解毒倒也易办,只需在下以灵力修为将道友伤患处洗上一洗便可痊愈,只是我如今大桎初卸,修为不稳,灵力不足,要先蓄回才行。” 一听有戏,我双眼一亮,顾不得此刻正窝在人家怀里被撩,切切询问:“要人参还是鹿茸亦或灵石?” 他脸上的笑神秘兮兮,摇头晃脑道:“这些东西汲起来进展忒慢,待我蓄足灵力只怕你早已一命呜呼。” “可有便捷蹊径?”我急迫一问。 他蹙眉思索,点了点头:“不过需要道友竭力配合,此法方能奏效。” 我不耐烦的冲他吼:“别卖关子吊胃口,有何高见不妨一吐为快,好筹备攻略。” 他嘴角裂得益发戏谑,眉开眼笑:“这法子说来也简,便是道家一门的合和双侣,采阴壮阳之术。” 第4章 第三章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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