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无法风平浪静。 我平素虽不拘小节,且又上了一把好年纪,但终究是待字闺中的未出阁黄花大姑娘,大王菜花那条馊主意自不能实施,然他牙齿上这倒霉催的毒质却非解不可,机智敏捷如我,不出一时三刻便想到了根治之策。 所谓物极必反,害人不害己。蛇这种畜生,毒得厉害,却也是一剂用途广泛的中味药材。而整只长虫的价值,以颈下的胆囊为最。他身上携带剧毒,自己却为何不惧?只因生了这颗胆囊,方才免疫,得了胆囊一切便迎刃而解。 是故,我佯装羞赧的默允了他的提议。待饮饱了洗澡水赏够弦月回房就寝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便将他再度灌醉,之后的事宜中他人事不省,只得由我来操控事态发展,掌握生死掏胆大权。 不过,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拽上榻安顿好开启透视眼窥测他内部身体布局时,却糊里糊涂蒙圈了。在心里感慨这毒蛇的身体结构委实非同寻常,几个周天扫视下来,五脏六腑原原本本详察一遍,除了那颗噗通噗通鲜龙活跳的心脏之外,愣是没能分辨出哪坨肉是肝脏哪坨是脾肺,更莫提那颗不晓得长什么模样的胆囊。 收了透视眼,我往旁边颓废一坐。 呆了片刻,我估摸着倒不如囫囵一番,去后院鸡栅栏里捉两只铁公鸡里,连同将这只大王菜花剖腹洗肚一锅煲了,既长修为又得解毒,但斟酌半晌还是不妥,万一一个疏忽多喝了些毒汤下去,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 酝酿再三,到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入夜已深,我扯条被褥将他裹了推入床下,拍拍手盥洗少顷自去榻上睡了。 翌日清晨起床,第一时间俯身去瞅榻底,但见一片狼藉,被褥横拉竖搁铺在地板上,裹在里面的大王菜花却不见踪迹。 这下可好,他溜之大吉了,我体内的剧毒却寻谁来解救? 去摸被褥,尚有余温,瞧来人没走远,赶紧三下五除二穿戴完衣裳,奔到门边,木栓一拉,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由于这一冲火急火燎,更未料到门外有人,是以在瞅见站在房外正预备敲门的浮屠子老匹夫时刹不住脚,与他撞了个满怀。 浮屠子乃水明山大长老,地位只比我稍逊,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他的真实年纪却要长我近七百余岁,但从面相脸皮来打量,他除了颔下生了一丛苍髯,其实并未多老,不过弱冠之年而已,唇红齿白的,倒也颇具姿色,是故与他这一熊抱成功令我老脸一红。 他却并不在意,甩甩袍袖,正儿八经的行了个礼,再正儿八经的启禀:“掌门,司仪已宣布开宴,请您出席。” 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连缘分都同我过不去,这是天欲亡我的节奏。待应完了酬道完一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王菜花也不晓得溜几万几千里。这毒是不要妄想得系铃人解了,我闭了闭眼,如斯天命,咋能不使人抓狂。 但更令我郁闷憋屈的是,我竟沦落到同比鸦这鸡奴同桌,席间,这欠抽的大嘴阔子蜚短流长,居然将我与浮屠子之间的那场赌果添油加醋抖了出来。我求助于始作俑者,那老匹夫却忒不识趣,只顾着在另一边推杯换盏,装聋作哑。于是乎,我这张白了千把年的老脸在今天,含恨饮悲,众目睽睽之下黑得一塌糊涂。 不堪重辱,我扔下筷子夺路而逃。 因这一出,比鸦与浮屠子被我划入巨款账单之列,虽不想同他们一般见识,但有仇不报非淑女也。 破穗族与水明山南辕北辙,比鸦与我陌路殊途,要雪恨也无从下手,老匹夫则不同,我乃他顶头上司,寻了个莫须有的名目便可一涤前辱。 宴罢,告辞了旮旯老道,与浮屠子踩上了云头。踱了几里,我停下来拍他肩膀:“长老啊,前日你麾下徒儿来书说棚中那头泥水牛因失了缚足索捆绑,现下已逸出山门去农家为非作歹了,本座限你两日内速归山门将之缉回,不得有误,捉不到便扣十年灵石俸禄。” 他那副笑盈盈的形容瞬间垮了,讨价还价半日,终是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我在后头念叨恶有恶报,告诫他千万别得罪女人,尤其是我这种睚眦必报,娇滴滴羞答答的大美人。 在瞅愁眉苦脸犹如奔丧的表情时,之前挨受的闹心与憋屈统统一扫而光,情绪高亢了起来,在后头惬意的抱着云彩慢悠悠的挪。 岂知,山重水复疑有路,避水沟又掉茅坑。 我还没得意够,那触霉的菜花毒便在身体里不安分的搞事情,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我便一头栽下云端。 因重量失衡头角颠倒带来的扭曲感,我从晕乎乎的状态里恢复了些许清明,身体本末倒置中我忘了念咒掐诀,只将太白山悬崖顶的那一篇求救台词竹筒倒豆子般诵了一通。然这次却无上回幸运,连类似比鸦的梁上君子亦无一枚,真真忏悔让浮屠子先行,否则也不至于遭厄之际落单。 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想我英明一世,竟陨命得如此低调。人生在世,最大的恨事莫过于死得不露圭角,不着边际。 万幸我命不该绝,虽无贵人援手,却有造化保人,这一坠并没跌个粉身碎骨浑不怕,反而雁落九天入碧泓。噗通一声巨响,摔入一片惊涛骇浪,好不滋润。 所堕之地乃一片民风淳朴的水乡,因我从天而降,傻乎乎的渔民将我误认为九重天上的正神,遂在我连滚带爬刨上岸时,一个个均主动凑过来无事献殷勤,我这时气力不济急需求助,便顺水推舟如他们的意,任由壮汉搀上骄子四平八稳抬回家去,如伺候老祖宗般大鱼大肉供奉起来。 我放开手脚尽情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平第一次有了沉迷俗世流连凡尘招摇撞骗的念头。 虽非正统仙家,好歹也是以位列仙班为人生箴愿理想的信女,为了证明我非坑蒙拐骗,不得不趁着养精蓄锐之际的空档摆摊义诊。待吃饱了金钱鳘偿遍黄唇鱼,三日后才恋恋不舍的辞了父老乡亲,托一名年轻力壮的有为青年雇一辆马车装上一堆水族干货满载而归,往睡茗山方向赶路。 旅途的颠颠簸簸中,我一路游览径畔风光,看得眼睛发酸,打算阖个小盹歇息片刻,忽绝后脑一股冰凉滑溜之感,有物蠕动,长臂舒展而伸,揪下一只五颜六色的大王菜花,不偏不倚不歪不巧,正是那被我从酒坛子里放出自称本王的那位。 打蛇打七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胳膊一个回旋,已掐住它要害,它痛得咝了一声,开始挣扎,张开血盆大口龇露倒钩形毒牙就要来噬我,却因软肋受制脑袋伸不过来。我朝他挑衅:“所谓自投罗网,你这山大王委实不够机灵,当得也足够落魄失败了。”冲外面轿夫说道:“阿七停车,咱们炙只野味尝尝鲜。” 大王菜花浑身筛了一抖。 阿七在外应合,停下马车,欢天喜地的捡拾柴火去了。 大王菜花扭动得更加厉害,想是欲挣脱束缚化出人形与我交涉,不过我却不为所动,喜滋滋地瞅着它捯饬。 不立下马威,不足正气场;不正足气场,便无威慑力。 但阿七这家伙还是忒稚嫩没见识了些,一见我手中提着大腿般粗的蟒蚺长虫,立时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丢下柴草拔足便奔,慌不择路中一头撞上身后的树干,顺理成章的晕了。 彼时,我尚且不知他之所以怕这大王菜花,确乃人之常情,毕竟它长得委实太过魁梧了些。 正打算将长虫挂上烤架,难题又来了,我两手一捏七寸一捏头颈,若松手,它立即便能化形,若牢牢禁锢,却如何挂得上去?说不定一不留神再给咬上一口,那便大事去矣,呜呼哀哉。 无法,我只得将它放下。 一得自由,大王菜花果不其然化了形,额头上青筋张牙舞爪,预示着他的愤怒。 我无视他铁到发青憋到发紫的脸色,觅个石凳落坐,杵着下巴若无其事的问:“我且同我交代来历再说,以免我找不着合适的称呼,此乃当务之急。”这是实话,总不能阁下,喂个没完没了。 但令我无语的是,这次他依然闪烁其词,答非所问,嗓子里的寒意使人不寒而栗:“放肆!” 这字里行间,言谈举止中的威严与气魄倒挺像那么一回事,颇为高人一等。我有些愤慨,站起来。努力踮起足尖,脑门却依然只堪堪抵达他肩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承认自卑了。 大约是我这番举动让他产生了自傲,下巴不着边际的扬了一扬,再不计较我的放肆,在对面矮了身:“唤我衾便了。”顿了顿,冷笑着续道:“上回你说什么来着?似乎是强调鄙视恩将仇报,呵呵,如今在下怀揣善本之心前来替糗掌门解毒,却要惨遭火炙之祸。唔,世态炎凉,荒谬得很,直率得很呐。” 荒谬指出我的过失,直率便是□□裸的讥讽,这欠扁大王菜花,抬杠本领的不压于毒牙之利! 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节操身段阿谀逢迎。我在心里鄙视了一番,堆起一抹自认为委婉温顺的笑,咬牙切齿的伏首赔礼:“是我不好啦,言行失当,有碍观瞻。大王谦谦君子,宽大为怀,盼以不吝施救可否?”本来想说一句大人不记小人过云云,但仔细一酌,示弱是行的,但不能贬得太过分,否则便掉了身价,不如谄媚两句来得有效应,正主听来也比较受用。 天晓得,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时想将眼前一脸倨傲的菜花生吞活剥的欲望有多深,几乎烈过足边这堆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 当然,我天生不擅长捧臭脚,亦不晓得这两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恭维有多假,只是在瞅见衾幽愈加糟糕的脸色时有些困惑兼纳闷。 他捡起一根枯枝拨了拨火堆,一脸阴沉:“你还是诚实些的好,我一向厌恶做作的女人,马屁不是这样拍的。” 额~我有些恹窘,忍不住要请教:“那敢问幽……公子,马屁要如何拍才显得发自肺腑,令对方受用。” 自言谈举止中来判,他多半是此中能手,许能授些技巧,以免下回旱鸭子露相,出丑。 他表情里浮上一丝无语,不屑一笑。由于历经一日疏解,肌理间的肿胀已经褪尽,如今呈现在我面前的衾幽,不再臃肿肥硕,而是腴瘦均匀,恰到好处,无丝毫赘脂且并不显得太过羸弱,至少安全感十足。眉梢眼角除了男人的凌厉棱角,更掺杂了女人的风情万种,总之仍为绝无仅有的妖冶美男子。这一笑也令我想起了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亘古绝句。 我将他升华后的容颜掂在心里同玫瑰花做着较量,同前一次的芙蕖一般,这一届依旧以前者大获全胜,喜提状元魁首。 并未等到他的赐教,片刻后,他朝我弯出月牙般的眉眼:“还是先解毒的好。”一挥袖一扇风,我水到渠成的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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