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心照不宣,径直走到目眦欲裂的白箬身前,伏了个身:“见过帝魆,传君后娘娘懿旨。依照法度,您适才触了莲域宫规君臣司法准则第三项的仪行篇中二十五条:未经传召擅闯君后寝殿;以及仪言篇第二条:辱君谩主、出言不逊、藐视君威、亵渎君恩……” 她滚瓜烂熟的朗朗背诵,每吐一词,白箬脸色便黑一分,直至黑得如同火灶房内爨肉包蒸馒头的锅釜也似,半晌才从龈逢中挤出两个字:“闭嘴!” 瞧他那咬牙切齿的形容,大约是动了真怒。 馨儿悻悻然住口。 白箬其实是个美男子,浑身上下非黑即白,满头银发像从蚕茧里抽出来的丝一般光亮润泽,着一袭纻襟素袍,白净的面皮比涂脂抹粉的女儿嫁还要妖娆几分,那对狭长细眯的丹凤眼也是淄颢混淆。 这般装束,怎么看怎么像披麻戴孝的吊丧人。 东首有一张檀木屏椅,他靠过去坐了,撑开手中绘满鸡爪枫的褶扇,幽幽启齿:“马虎粗心的女人时常丢三落四,不是衣裳找不着便是簪钗搁不见,这倒罢了,如今却连个具尸首都看不住。我估摸着你非但招子抱恙,腿脚只怕也有些不方便吧,否则何以连个死人也能弄丢?就在面前也能眼睁睁让他跑了,若非视力不济,便是脚力不便” 他说得一派讥诮,冷嘲热讽,却并未多么焦躁。 粗心只是他一面之词,以我敏感纤细的观察力,俨然洞悉情状有异! 需知他对白泽可算得上情深义重,祭祀之前的白昼时分,我考虑到他与白泽身前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特意遣人前往见酝乡邀他参祭,却被回绝,他人也并未抵达祭祀现场。 但以他的脾性,之所以回绝邀请不过只因邀请人是我,皇陵他是非去不可,为了顾及面子,多半是蹑手蹑脚匿于暗中前往。 他修为深湛,刻意隐藏自然是既不见首亦不见尾,我又不曾凝神侦查,未能发觉他的踪迹倒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既然都同在皇陵附近,他应当目睹了那人形傀儡盗取白泽遗体的事发经过,是除了当事人以为唯一的目击者。 或者说,知情者。 可是,他当时却仍并未现身! 第31章 第三十章新短篇:未知 兹事体大,攸关白泽复活的希望,无论从哪个角度思量都比面子来得重要。然而我失手之后,他何以继续藏着掖着,不肯出手拦截那傀儡的行动?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转,我顷刻间想到了答案。 定然是他深恐我发觉踪迹而颜面尽失,遂藏得较远。案发时,待他听到动静过来,那傀儡已携了白泽之尸全身而退,尽管当时我的处境十分窘迫,他自然不予理会,转而追捕窃贼去了。 虽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但他如今三更半夜却跑来消遣于我,并不显得多么烦闷。按常理推敲,这不是处在他该有的反应。 唯一解释这番景象的理由,定是他追那傀儡有了收获,并且十分丰富,所有才这么淡定。 我猛的从椅上跳起来,丢下玫瑰花,像看见公鸡下蛋一般瞪着他:“你逮着人了?” 他朝我轻蔑一睇,挑眉:“何以见得?你这里毫无防范措施,我即是找着了也自当抬入见酝乡,难不成留在此处搁两天再给人盗去?” 此言一出,轮到我笑了,重新拾起案上适才那朵被我抛弃、红彤彤娇艳艳的玫瑰花擎在手里把玩,矮身坐回椅中:“既是如此,帝魆请便,且将先夫遗体抬回去好生龛葬供奉起来,以免尸身腐坏,出什么岔子。” 即使是性命攸关的要紧关头,白箬亦不忘时时刻刻同我作对。我表现得越是心急如焚,他便越扯些有的没的吊我胃口,好令我暴跳如雷。 但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次却在阴沟里翻船失策了。此时此刻他来找我,除了找茬,定是另有所图,否则他若当真追回白泽尸身,早已自己所言抬入见酝乡去,怎么会到此一游同我唇枪舌战浪费时日?不过是拿面子激我罢了。 论起钩心斗角,一般均是女人占上风。我同白箬凿枘了这么多年,大家均予对方脾性了如指掌,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 这番话无疑仍是我占了上风。众所周知,唯有皇陵中积攒了千万年的阴冥之气能保死者遗躯完好无损,长久不腐,除此之外,并未其他永存尸身之法。 只是我身为人妻,拿自己丈夫来刺激旁人未免不甚厚道,也有悖传统礼法道德理念,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是要逼他尽快吐露真相,相信白泽在天之灵亦不会见怪。 我口中的“先夫”二字犹如闷头响雷,且还是噼里啪啦一连三响的晴天霹雳。白箬闻言顿了俄顷,抿着的唇更加憋得紧了,一张白得像病入膏肓的面皮也直接涂上一层土灰。但我的话无可辩驳,毕竟名分在那里,他词穷中豁地起身,就欲拂袖而去。 到底还是将白泽看得太重,他迈出门槛前,冷不丁摞下一句。 “明日动身启程,前往天落邢域罘歧山。” 确如我料想那般,昨夜祭祀大典开仪时,白箬果真隐了身躲在皇陵数里之外,也随十域廿寰各路游魈焚了香行了礼。他同我均一门心思,巴巴眼望白泽能回魂成功,后来节外生枝,他第一时间便追踪那影子傀儡而去。 以他的修为,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可他追出一段距离,万万没料到对方大有来头。 他的临敌作战经验远胜于我,能令他失手,并予以重视的对头必然非同小可。 纵然白箬算得尽力,可他也未见到幕后主使面目如何。只是对方事先早将一切善后事宜预备得天衣无缝,提前在逃跑路线上安排了无数只傀儡,并让他们人手挟持一具同白泽之躯别无二致的死尸,分从四面八方逃窜而去。那操纵之人如此大费周章是料到自己的行动必然受阻,布置这些物事倒也并非妄想困住白箬,即便想困亦无能为力,但用以混淆视听却绰绰有余了。 盗尸的那只傀儡冲入傀儡群中便不见踪影,每只傀儡又都造得一模一样,叫人难以区分,而他们手头抱着的尸体也均乔装易容,改得同白泽一模一样。白箬虽修为通天,也被这阵仗弄得眼花缭乱。虽只乱了片刻,但差之毫厘已足矣在争分夺秒的时间段失之千里。 他立马用分身术去追,都为时已晚,那第一只傀儡早便失去踪影。 直至这个时刻,我才后知后觉发现白泽被调了包。迟钝至斯,办事效率委实忒过汗颜。 白箬忙活这一趟,虽未追到实际物质收获,却捕捉到一条格外关键的线索。 他不知那些傀儡出于何人之手,却察觉到了出于何术。 换言之,他晓得了那幕后主使是通过哪种术法造出这许多假游魈。 那是天落邢域罘歧山不外传的朲兆秘术。 既是秘术,便自有它的奇特之处,方才对得起秘术二字。 造傀儡的术法原没什么稀奇,修为到了白箬这种登峰造极的境地,抓起泥巴一捏一大把,想要什么模样造什么模样,随心所欲。但普通术法造的假人毕竟毫无独到之处,既受数量限制又耗费体力,且难障修为高深的游魈眼睛,品阶稍高的一眼便能识破,但朲兆秘术就不一样了,一切禁忌应无尽无,除非修为已臻帝魆,否则以下阶品的游魈万万看不出来,即便拎一只傀儡搁在他们面前审视,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而莲域中不过我同白箬两位帝魆罢了,是故底下的小游魈折腾了半日一无所获,只因力不从心,倒也怪不得他们。 昨晚大众广庭之下发生那起突发事件,各路游魈虽未当面吐槽,回去之后只怕也要到处造谣宣扬,说我看具尸都看不住,当面给人从手边劫去,委实同绣花枕头没什么两样。过了一夜发酵时光,保不准已在十域廿寰人尽皆知,我如今的口碑直线下滑,想是大不如前了,而白箬这些线索也均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于是这一遭大落邢域之行,我们罕见的达成共识,一致认为不宜招摇过市,需简装低调出行。 罘歧山的当家人是黎隽,我提前派人送了一份名帖,他接了。 一路腾云驾雾向东而行,偶尔遇到一两个路过的小游魈,都在交头接耳,讨论昨晚那桩疑案,惊讶那幕后主使胆识过人之余,也少不了质疑我当时是不是睡眼惺忪精神恍惚。 本宫英明,选择了微服私访,辛得如此,才没叫那些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游魈认出来。 适逢罘歧山门户大开广纳贤才。黎隽之名在这一带颇具威望,上门拜师学艺的游魈摩肩擦踵,十分踊跃。 那山前的路径密密麻麻人满为患,我同白箬站在云头面面相觑,瞧这情势,如往正门上峰,必同那些仰慕黎隽风采的小游魈们混迹一堆不可,非是本宫自居身份不肯纡尊降贵,只因若走寻常程序拜访,则免不了要同底下游魈们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测试报名,等轮到我两个时,不晓得已是何年何月。 无法,我俩只得冒犯一番,将那护山结界撕开一条缝隙,化成两只喜鹊飞了进去。 这样一来,便顺理成章的惊动了黎隽。他感应到护山屏障被人损毁,心急火燎跑出来查看,见是我同白箬大驾光临,严肃的表情摇身一变,堆起笑容作揖。 既是低调造访,大家都随和一些,我自也不能担起君后架子,他寒暄了几句,放下手里活计,将我两个迎入山门品茗。 罘歧山盛产好茶,我却没那个闲情逸致细品慢咽,灌了两口以表敬意,便直言不讳,将来意坦白出来。 之前那封拜帖也说得清清楚楚,我这么一问,直接切入主题。 黎隽却表现得十分怀疑,棱角分明的脸庞篆满困惑,端着茶盅摇头晃脑:“君后帝魆之言自无虚妄,但那盗尸者约摸并非我黎隽山弟子。我座下目前总共七名不肖弟子,别说他们昨晚一直随我措置今日开山收徒的事宜,便是朲兆之术一节也疑点重重。需知此术确是我罘歧山不传之秘,但那群小兔崽子尽皆认为这门术法无甚用途,一直不肯修习,是以如今山门中精通这门术法者唯我一人而已。” 领悟了他话中的意思,我同白箬大吃一惊,他将杯盏往桌上一撂,冲我斩钉截铁:“你质疑我?当我法眼同你一般?” 我没空同他争辩,切切将黎隽望着:“那么尊主门下从前出师弟子中可有擅长朲兆之人?” 他蹙眉回忆,半晌蓦地恍然,点头:“我麾下素有门规,寻常只收十名弟子,而今我门下弟子总共七人,这一届便只挑拣三人入门,凑个整数,名额填满便关门大吉。”顿了顿,一边追溯一边续道:“因朲兆之术修习艰涩,又颇为鸡肋,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愿浪费时日去琢磨钻研,是故我印象中从前并无哪个弟子修至大成,只一届收的那十名弟子中有这么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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