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有戏,我同白箬双双眼睛一亮,聚精会神的洗耳恭听。 按照黎隽的言辞琢磨,他每一届收徒均是限量名额,包括未出师的上一届弟子在内总共只收十名。上一届招收时老弟子全部已艺成出山,后来便一气呵成招了十名。 那是十万多年前的历史了。 那十名弟子中,有三个提前出师,迄今为止已不知去向。而那三位已出师门徒之中,仅一位精通朲兆,是眼下最大的嫌疑人。 黎隽谈及彼时经自己之手培育的许多人才,遥想当年也曾朝夕相对、同窗共砚,如今却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甚至大多数杳无音信,是死是活均不得而知,实在令人唏嘘。 唯一将朲兆修至圆满境界的是个女弟子,名曰念含。 约摸在十万余年之前,她上罘歧山揽徕大会意欲投师,自称来宙外深渊。 英雄不问出处,黎隽筛选徒弟一向只拣资质。根骨不佳之人便测毅力试机缘。念寒天赋有限,却因机缘匪浅,最终入门。 她虽在修行方面欠缺天分,但业精于勤。她胜在刻苦,深得黎隽青睐,便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当然他这身本领也包括朲兆之术。诚然这个术法于平时并无用途,但艺多不压身、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念含自也勤学未辍。 但她后来却给黎隽革籍除名,逐出山门。 原因是这姑娘没受得住贪之一欲,行鬼蜮伎俩盗了门中至宝“万厄昆须”。黎隽怒发冲冠,一气之下便将她踢出门外。 但念含实属无辜,真正盗取门派瑰宝者另两个门徒,只是待真相大白时,念含早已卷铺盖走人,一切已成定局。黎隽潜人去寻,到底没能寻回。 个中内情其实十分复杂,还携了风月情趣恩怨仇罅的成分在里头。家丑不可外扬,黎隽简明扼要,只粗粗约略几句,挑枢纽说了。 本是他家门中的糗糒,不便直叙,遂说得遮遮掩掩,很是吊人胃口,犹如揪着一只鸡腿在你眼前摇摇晃晃博你眼球却不肯松手赏你一饱口福,很是令人无语。 我对他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意兴阑珊,那些恩恩怨怨再怎样精彩绝伦,终究与白泽无关。 罘歧山同蕡垓莲域相隔十万八千里,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无所交集罅隙,无论如何不能参与门派私事。 但我听到宙外深渊四字,心头莫名其妙的跳了两跳,从所未有的心悸与战栗感突然便袭上心头。 黎隽同白箬还在喁喁道廋讨论着,我尚处于不明所以的状态,忽然听见“螭子殁骨剑”五个字眼从黎隽口中乍然吐露。 心坎霎时揪痛起来,一股熟悉的感觉蓦地钻上脑子,不知是幻觉还是错觉。 那揪痛贯穿心扉,像胸膛濒临炸裂一般,竟连喘息亦有进无出,无形中仿佛有一柄镔铗在筋肉中千插万绞。我痛呼出声,脑袋一阵轰鸣,天旋地转后,甚没出息的一头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久违的梦境,陌生的情景。 是一场血腥的恶魇。 梦中,我处在一片遍地赤红的枫树林内,却是灵魂出窍的虚影形态,置身于千秋乱红万顷嫣赫之中。 我一向酷爱枫树,被大众寓为绵延相思。喜其色尔钟其意,有一年得知见酝乡有株老古槭,曾与白箬大动干戈争了一场。 如今周身这番景致委实令我动容,但却无暇赏枫乐事,只顾着杵在盘根错节的林子看前方一出好戏。 前方有间黑漆漆的小庵庐,戗前枼后有一双纠缠的人影,春光潋滟。 几万年不曾赧过的老脸立刻腼腆一热,我觉得这样窥伺人家委实有辱斯文,且以我的身份,并按传统观念而论,这种事实在不宜入目。 正打算转移视线回避片刻,忽听那男人沉闷一哼,是表现痛苦的声调,转移到一半的视线半途而废,又迅速的折了回去。只见那一脸娇艳双颊绯靓的女子握着一柄匕首,映在枫林残晖之中,血淋淋的格外瘆人,正手起刀落,切割着那男人脊梁背骨。 见惯了刀光剑影杀伐屠戮,鲜血于我而言自如家常便饭,毫不为奇,但眼前这一幕委实诡异,前后须臾间的情景瞬息万变,因反差太大,我一时未能适应,给惊得瞠目结舌。 前一刻还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下一息便剮骨砉磔,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女子的举措一鼓作气干净利落,将男子背后颈椎到腰椎正正六尺的脊柱生生截了下来。当一截鲜血淋漓的椎骨脱离原主,立即金光闪闪爆出磅礴的妖魅之气,耀眼的光芒乍盛乍覆,待金辉消散,竟变成了一柄赤红闪殷的冷剑。 那剑模样生得俊俏,做工精致,独具匠心,剑身篆了许多弯弯曲曲的蛇形图腾,它具备一股强悍的威慑力,令人望而生畏,瞄之发憷。识货之人一眼便可窥出这是把稀罕的神兵,好剑! 连我也不禁悚了一悚,花容失色。 倒不是为它那颇为符合我审美要求的外观而悚,乃是这件兵刃我十分熟悉,几乎晓得它身上那些图腾的一勾一勒。 长锦霓宫储皿殿内,那只长约六尺的琥珀庋匦中廋置的焱荦。 那是昔年跟随白泽傍身的战斗伙伴,本命法器,从来形影不离,直至后来宿主殒命身亡,此剑便彻底沦为废铁。为了凸显它曾经辉煌的凛然之威,遂曰焱荦。 白泽去后,我便一直抱着它睹物思人,后来从伤情中自拔而出,才将它尘封于匣。 然它来历究竟如何,宫中无人晓得,就连白箬也一无所知。 目前在这不知道是何方何处的枫林小舍内诞生了一件同焱荦一般无二的兵刃,绝非巧合,莫非后来那女子携着宝贝驾临莲域,几经辗转给白泽夺了去? 我一通胡思乱想进行得十分欢快,那厢妙龄姑娘正为自己斩获新宝而沾沾自喜,拿着触目惊心的血剑,也不顾上头遍体污秽,一边摩挲一边端详。唇畔噙笑,一派小人得志的贪婪形容。 未完待续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新短篇:未足 分明正值午时三刻,应当阳胜阴消,烈日当空高照才是,而今千仞山巅却是一派黑压压沉甸甸的形容,泼墨般的铅云遮天蔽日,倘若再浓上三分,伸手便不能见五指。 山曰千仞,其峦之高,直插云霄;其地之广,几近无垠,是一片处处险峻寸寸峭崖的雪域。山中积雪长年未消,覆了漫山遍野,虽是暗无天日,仍银装素裹,于天地混沌中发白反光。 高天苍穹电闪雷鸣,似为凡人触之所怒。雷霆尚且未到,雷声率先滚滚而至,轰隆声中降下一道霹雳,摧枯拉朽的击在千仞山上,雪峰不堪重负,半截山巅应声而折。顷刻之间,天塌地陷,正是场人间浩劫。 所幸天劫之威虽猛,总算为时有限,三道雷霆狰狞咆哮的陆续降下,劈断了千仞上插进云霄里的半截山巅,虽云雾未散,却也并未再落,山体仍屹立没倒。 幸免于难的千仞山上,此时却有个凡人混迹于这惊天动地的劫厄之中。 “千万不能死……我不能死……已经不远了……没有多远了……再加把劲……我一定要坚持住……!” 少年人匍匐在雪地之中,手脚并用的往前爬行,口中吐词不清的喃喃自语,音调也哑得犹似让流沙堵了喉咙。 瞧他模样尚且年幼,多半未及弱冠,一张小脸生得羸弱清瘦,勉强可算端正,只是眉眼普通,口鼻也普通,总之一切都很普通,唯一不那么普通之处便是他满目满面的坚忍之色。 可他虽毅力坚忍,体力却不甚佳,尤其是重伤之余便更不济了。他一身血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手足不知何故都呈焦黑之色,鲜血淋漓,口头虽嚷嚷着坚持,只是有此心而无此力,他想竭尽全力爬出一条活路,却只能一寸一寸得挪,不动则已,一动便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手足伤口皲裂得愈加厉害,鲜血更淋漓。 他这番形容,委实惨不忍睹,隔得远了便看不出还是个人。 他身后雪地中拖着一道极长的红痕,似自遥远彼岸蜿蜒至此,血渗进雪,不见源头,乃是他一路爬来所遗之迹,眼下他仍踽踽往前,不肯罢休,不愿驻足,那方苍茫雪地,不见边际,浓雾深霾遮掩了前途,似乎也没有尽头。 少年人已是精疲力竭,头脑昏沉,眼光混沌,目之所及都是朦朦胧胧的,辨不出近在咫尺的霜雪是何形状,只知往东蠕动着挪,那个方向,还有人在等他。 他若不尽快,那人便该等着急了。 可他而今气若游丝,身体里的力气已随鲜血流逝消耗殆尽了,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之肌,每挪动一寸便是撕心裂肺之痛,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迷迷糊糊中,耳边忽有一个声音道:“你已然濒死,还是不要动了,省些力气罢。” 这万丈高山之上除他以外竟有旁人? 这声音突如其来,舒缓平和,是个男子之声,似乎就在身后。少年人看到了一线生机,心中大喜。他喜从心上起,恢复了些许气力,哑声回道:“你……你是何人?也同我一般受困在此吗?” 那声音道:“不是,我一直住在此处的。” 少年人满腹疑团,还想咨询解惑,忽然狂风拔地而起,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他本是遍体鳞伤,给风霜一袭,饥寒交迫,冻得直打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看来今天是非葬身余此不可了。 他蓦地放弃了挣扎,而今寒风凌厉,冰雪交加,如刀刃般削在脸上,刮髓刺骨,他已然寸步难行。 虽满心缺憾,苦于无可奈何,他咳了一声,竭力抬头,沉痛的望向前方,茫茫雪地之外,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在那方孜孜等候,等得焦急难耐,坐立难安。 或许这便是命该如此,他闭了双目。 甫一闭眼,忽觉耳畔呼啸之声似乎弱了几分,狂风止了,又将方才闭上的双眼徐徐睁开。原来寒风依旧,并未止息,只是有人为他撑了把伞,举在头上,替他遮了风雪。 执伞的人在他身后忧心道:“伤得这般严重,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人正要作答,一只手覆上他额头,跟着便觉一股暖流从那掌心徐徐注入自己体内,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可力气却未能恢复几分,身上伤患也无任何变化。 半晌,执伞人撤了手掌,发出叹息,歉然道:“唉,真对不住,我无能为力……” 少年人涩然一笑,想起昔日种种,悲苦之色溢于言表,哑声道:“公子不必自责,我……咳,我命中注定难以活过弱冠之年,能走到今日,这十多年的时光算是上天垂怜了,原不敢奢求还能侥幸逃脱,只是……”只是心中犹有遗憾,只恨天不遂人愿,难以圆满。 可这些心事不足于人道,他只得改口:“只是今日我死在此处,公子这雪中撑伞之恩便无法酬谢了,只盼来世你我仍可相逢,好叫我还了这桩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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