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张嘴却冷不防颌下一痛,却是桃丫趁他摆手之际,用力挣开,然后一把抓住在自个人额顶上飘呀飘的老爹胡须。她一边抓,一边生气地大声道:“不许唤我‘桃丫’!我叫织炎——织炎!我说过一百遍了,爹——不许再唤我‘桃丫’!” 自打懂事后,桃丫忽一日觉得自个儿这名字不大好听呐!土土的,乍一听,还以为是个乡下桃子精呢! 她赶紧跑到母后寝宫里的水晶镜前,左照右照,前照后照,照了足有一刻钟的辰光,这方满意地点点头——唔,还好,镜中的小美人儿既不圆亦不滚,眼睛亮亮,下巴颌尖尖,依旧是那个貌美如花的小狐狸精! 臭美完了,桃丫便开始缠着她爹,非说那名字不好听,死活赖着要改名儿! 蘩倾不开心了——桃丫这名儿多好听啊!又可爱,又香甜,还具有纪念意义,还能有比这名儿更好听的么? 然,他终究受不过小闺女的缠磨大法,郁闷了好几日,这方恹恹地给闺女换了个名儿——织炎! 桃丫甚欢喜新名儿! 一听上去就是多么的高大上啊! 不同于那些花花草草香香馥馥的俗名儿,“织炎”二字,听上去就让人觉着又雅致又不凡,多好! 于是,桃丫正告身边所有人,打今日起,可不能再唤自己“桃丫”了,得正正式式地称呼“织炎”。 所有人都忍笑应了,也的确将它当回事儿。然,唯有蘩倾,不知是不是这名儿换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啊,他总会时不时地忘记,隔三差五地唤小闺女“桃丫”。 可把桃丫——啊不,织炎小公主——气得尖尖的狐狸耳朵都竖起来啦! 蘩倾冷不防被小闺女揪住胡须,痛得直咧嘴,“哎呦呦,放手,快放手!”好不容易挣脱了织炎的辣手,他狼狈地抬起头,却见对面两人笑得乐不可支,这方恍然大悟,先前东寰变脸是故意哒! 他气道:“你们一大一小串通好的是不是?我就说,你不该这么小气,只一句话就能变脸!”他虚虚点着一旁将小身子几要扭成了麻花的小闺女,恨声道:“我警告你哦!这是我闺女,你再眼馋也没有!我闺女最最懂事了,便是你再如何讨好,她也不会喊你半声‘爹’!” 说罢,他继续揉自个儿还在发痛的下巴颏,丝毫不理会一脸愕然的东寰。 东寰不可置信地竖起折扇,指着自个儿鼻尖,望望低头忙着揉下巴的蘩倾,又瞅瞅一旁看笑话的弢祝,眼睛瞪得有如牛铃大,“我我我——我会眼馋你闺女?” 额滴个神呐,你哪只眼看见我眼馋啦! 蘩倾好不容易将下巴揉舒坦了,织炎见爹恢复了正常,眼珠一转,脚尖轻轻一点,向上一纵,便轻轻松松地挂在他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臂弯上。 “爹呀——爹呀——要玩儿嘛——玩儿嘛——”于是,先前那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若在平素里,织炎这么一闹,蘩倾十有八九就会放下手中事务,带着小闺女嬉闹一会儿。然今日不同,他带着家人来琉璃溪,可不仅仅是来避暑度假的——乃是有正经事要与东寰和弢祝商议。 由于事关要紧,他带着家人来只为遮人耳目。便是此刻将小闺女放在身边,也是为了让某些有心人误会这三人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蘩倾想得还算周全,却单单低估了小闺女的不耐烦。他倒不会担心小闺女会将三人的交谈泄露出去,却哭笑不得地发现小闺女在琉璃溪比在青丘还闹腾还恣意,丝毫有没有在外做客的自觉。 蘩倾正发愁该当如何安抚小闺女,门外传来轻轻的“嗒嗒”两声。 一盅散发着浓郁椰香的乳冻,几块软软糯糯的糕饼,登时将蘩倾自困境中解救出来。 织炎吃相颇为文雅,乍一看,谁能相信这就是片刻之前那个撒娇耍赖无所不及的小丫头呢? 吃毕,织炎掏出帕子轻轻擦干净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朱西溪,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朱西溪笑道:“还想吃?那些留给你爹爹好不好?要不,你随我去小食堂,想吃什么,我现做给你,可好?” 织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身后的三条蓬蓬尾巴上下飞舞,真个是欢腾无比呀!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凤悲(二) 织炎小丫头真个是人小肚皮大,一口气吃了五块椰乳山楂糕,又用了一大盏花生香玫露,这方拍着微鼓的小肚皮打了个小小的嗝。 吃饱喝足之后,做什么呢? 不用问——依着朱西溪对织炎的了解,必然想要再回去祸祸她爹去,继续向先前暂停的目标二度冲击。 狐后因急事返回娘家,织炎没了管束的人,朱西溪便自觉主动地承担起看顾的责任。 虽则朱西溪并不十分清楚三位上神在商量什么,可最近天界发生了一系列事端,多多少少也吹进了她耳中。故而,她猜度,或许他们商议的事便于此有关。 既如此,那是正经事,织炎岂可扰之? 她想了想,便道:“今儿日头明丽,小风儿吹着何等惬意!不若咱们带上吃的喝的去野餐?” “只咱们俩,不要旁人!”织炎是个坐不住的人,吃饱喝足了,小屁股就开始拧哒拧哒地乱摇。她是极乐意去野餐的,却不愿身后缀着一干大呼小叫的仆婢们,忒烦心! “好!就咱们俩!”朱西溪点头道,随即取出一只大大的食篮,将各色糕饼、小食,连带一大壶冰镇的葡萄浆都放了进去。 织炎在前面蹦蹦跶跶,几步远处,朱西溪一手拎着食篮,一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慢悠悠地向远处张望。 琉璃溪四季分明,却没有酷暑严寒。便是从节气上讲正值三伏天,却依然犹如煦暖融融的春日,只在日头最盛的时刻略有些灼意罢了。 而只要躲在浓密的树荫下,便是一袭阴凉。伴着风拂梢叶“哗哗哗”的轻响,脸上身上落下点点跳跃的碎金,不消一时三刻,便能让人困意上头,眼皮直坠。 朱西溪懒洋洋地躺在尺高的草丛里,任淘气的草尖挑逗着拨弄自己的发髻。她随手将散乱的碎发往耳后一拨,惬意地摊开四肢,好似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不远处摘花拔草的织炎,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望朱西溪身边一坐,随即向后仰去,成了小小的“大”。 这一大一小相视而笑,“哈哈哈哈”,惊飞了原本想来凑热闹的蛱蝶。 这便是朱西溪与织炎最喜欢彼此之处。 若是换做与其它人出游,金婆婆必然会看着她,要她这样做那样摆,步子迈出多大才最合宜,而不会将裙摆绷得紧紧,披帛要如何挂戴才显得风姿卓绝,既飘逸又不会被经过的枝桠蔓草拉住。反正,金婆婆是绝不可能允她这般没形没象地躺在地上。而凌紫呢?必然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幽怨地望着自己,然后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可惜了你这身材个儿头!若是换做我。。。。。。”——凌紫生平最大的遗憾既是人小个儿矮,纵金婆婆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打扮她,也是枉然。 而唯有与织炎在一起时,她完全可以忘记这一切,想怎样就怎样,即便满地打滚,织炎只会“嘎嘎”笑着与她一道打滚儿,而不会说半句“不可以”! 同样,织炎也是觉着,与西溪姐姐在一道玩儿时最畅快!头发散了,那就散着好了!云履打湿了,那就湿着好了!耳坠掉了——呃,西溪姐姐会与她一道撅着屁股趴在草地里寻找,找到了笑成一团,找不到也不会愁眉苦脸,倒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拿桃核染红了,再打个结,挂在耳朵上,其实也挺漂亮!” 西溪姐姐的手巧,桃核做成的耳坠,便是母后看了也觉着喜欢,直说“新奇有趣”。织炎越发欢喜,便是八姐姐的婆家外甥女拿好大一枚冰玉珠子来换都不肯。 没有仆婢的大惊小怪,没有嬷嬷的唠唠叨叨,织炎就好像松开了缰绳的小马驹,奔到东来窜到西,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朱西溪搂着织炎,织炎抱着朱西溪的手臂,两人头对头地美美睡了一觉,直至日头渐渐移西。 睡饱了的织炎,养足了精神,自然又开始在草丛里蹦跶。 朱西溪拎着吃剩的糕饼浆水,信步跟随其后。 相较琉璃溪,青丘更像是热闹的市镇。各族杂居,有开店做生意的,也有种田打鱼的,屋宅相接,阡陌交通。若忽略了诸人的尖耳长尾,竟也与人间市镇相差无几。 青丘虽然好,只是,织炎却更喜欢琉璃溪这般花盛草簇虫鸣蝶翩的田园林野风光。 花娘子身后缀着一列小瓢虫,急匆匆地在草丛里穿行。 织炎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好奇这大家子要往哪里去。尽管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依然惊动了领头的花娘子。她掉头只望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赶路。 距离新家还有好些路程呢,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天黑前抵达。 前面的花娘子走得急急忙忙,后面的小瓢虫追得跌跌撞撞。最后的那一个,连滚带爬,却眼见母亲兄姐们越走越远,不由心中恐慌,扇起双翅就要扑腾地追赶。 可惜,他是最小的那个,双翅娇弱地连一丝风都带不起来,反而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跌得眼冒金星。 织炎赶紧将他搂在掌心,脚尖一点,踩着纤薄的草叶一溜而过,再松开手,小瓢虫便又缀在了队伍的后面。 就这样,织炎护送着花娘子一家,径直送到了家门口。直至看着花娘子将最小的孩子塞进树缝中,她方满意地点点头,心里暗夸自己是个“日行一善”的好孩子! 日头偏西,黄昏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琉璃溪的黄昏总是最美的——晚霞铺满天际,仿佛澄清剔透的水晶与七彩飞虹交汇在一起,融作一整块千变万化的炫彩琉璃,明亮又绮丽。 然,突然间,朱西溪发现今日的黄昏有些不一样。 天边的晚霞朦朦胧胧,如同罩着一层薄薄的纱。本该透亮的鲜艳中似乎藏着一丝暗沉,令人心里徒生不安。 风过草动,带出淡淡的腥气。 朱西溪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犹自乐在其中的织炎,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里,尽管放眼望去,依然是一派琉璃溪风格的原野景致,可无端地,朱西溪觉出了一丝异样。 不对! 这里不是琉璃溪! 就在朱西溪打算往来路后退时,远处的草丛“哗啦啦”直响,一个黑影向这里奔跃而来,伴随着越来越浓的腥臭,“啊吼”之声已在眨眼间到了跟前。 朱西溪来不及多想,左手将织炎往身后一推,右手往腰间一抹,掌中便立现长剑。 剑长三尺,寒光迫人,号曰“玄野”。
第81章 第八十章 凤悲(三) 狂风夹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那黑影便已奔至五六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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