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家事?”东寰不满道,“法理上或许如此,可情理上却不该这样。” “情理?哈!”冥君发出一声属于他自己独有的怪笑,“这一次,却是你想岔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见东寰面沉如水,他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老鬼婆的那些个养儿养女,本是孤魂野鬼,孱弱无依。若无她收养,早就被其他恶鬼撕扯吞噬了,焉有今日?老鬼婆自有手段护得住那些野鬼,难道是理所应当?她又不是开善堂的。既得受了老鬼婆的恩情,阖该偿还。一来一往,方是公平之道。” “唔。。。。。。可。。。。。。这与做生意又有什么区别?”东寰拧眉。 “看看,钻牛角尖了不是?”难得有这等机会,冥君很是乐意向东寰教授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便拍着东寰肩膀道,“老鬼婆庇护教养,小野鬼们方能成长壮大,学得护身立世的本事,难不成一个大子儿都不出就白得这好处?难不成是老鬼婆欠他们的?‘施恩不图报’,那是圣人。别忘了,这里是冥界!老鬼婆没将他们卖给大恶鬼厉鬼,已是好心肠了!往仔细里说,她这是在积德呢!便是做生意,又有何不可?” 冥君言之谆谆,可惜东寰却听之藐藐。冥君一看东寰的眼神,就晓得方才那一番话是白费口舌了,不由心下气结,恨得直跺脚。 他正打算继续向东寰灌输自己的治理理念,突然一阵烟尘自远方飞快地滚滚而来。 烟尘中,一名玄衣侍卫跳下双翼鬼马,抱拳急禀:“君上,宫中有事,娘娘请君上与上神速速回宫。” 冥君面上一冷,顿显威严,喝道:“何事?” 侍卫低头道:“属下不知,但娘娘似乎颇为焦急。。。。。。” 突然,东寰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他一跺脚,“快回宫——”三个字还未说完,人影已然远去。 “唉——”冥君脚下慢了一拍,再看时,倏忽间已不见了东寰的踪迹,赶紧拔步便追。 冥宫。 榻上,朱西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已是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侍婢阿良跪在榻边,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擦去朱西溪额上的冷汗。冷汗如注,将朱西溪的鬓发打湿成一缕一缕,很快,阿良手中的软帕便被浸透了。 冥后面色沉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为朱西溪把脉的御医。御医脸上一团浓厚的青气,无端地为他增添了几分阴森,可眼神却平和清亮,想必生前定是位医术品性都不错的良医。 “娘娘!”御医反复把脉后,心里有了数,“仙子似有离魂之症,情形不大妙啊。。。。。。” “什么?离魂?”若非信赖御医,冥后几要以为他是想寻死呢! “一介天仙,居然在冥界离魂?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闻讯而来的少君堪堪听到御医的诊断,当即变了脸色。他手臂顿长三丈,隔着珠帘一把抓住御医的肩膀,径直推得他原地转个圈儿,又回到榻前,“孤不信!你再细细诊来。” 在禀报病情之前,这御医已是反复确诊,怎奈少君却只是不肯相信。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度抬指搭上朱西溪的腕脉。 东寰与冥君几乎是前后脚迈入。 一见榻上人影,东寰便想也不想地一挥袖,将正准备起身的御医重重挥开。御医哪里经得住他那一挥,当即重重撞在墙壁上,脑袋滴里咕噜从脖颈上滚了下来。散开的衣袍下,露出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一见夫君,冥后立时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冥君的视线盯着榻前的东寰,问道。 “先前阿良陪着朱仙子去玄桃观观景,不知怎地,觉着不大舒服,就回宫了。可才一进宫,朱仙子就昏了过去。御医方才诊脉,说是。。。。。。说是。。。。。。”冥后正犹豫着要怎么说,抬眼正对上夫君严厉的眼神,赶紧道:“说是离魂。” “离魂?”冥君乍闻,当即吓一大跳,好悬没呵斥出一句“胡说八道!” 须知,仙人之躯不同凡俗,除非被恶意拘魂,否则不会轻易离魂。而在冥都,就在冥君的眼皮子底下,会有谁敢向一位仙子下黑手? 纵然朱西溪是个修为低下的小仙子,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仙人,五灵护体,一般能耐的恶鬼厉鬼都不敢作祟。更可况一旁还有侍婢阿良,怎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着了道儿呢? 再说了,若果真有谁暗害朱仙子,此事可就不简单了——轻则令冥君丢脸,重则挑拨冥君和东寰的关系,令双方交恶,进而引发更大的风波——一想到这儿,冥君不由磨牙吱吱,大有要将此人生吞活剥的意思。 朱西溪的这具仙躯是东寰一刀一刀花费了万年时光雕刻出来的,可以说,他比朱西溪更加了解。但见他出手如电,骈指飞快地在朱西溪身上各处连连轻点,道道银光自指尖飞出,如一根根细长尖锐的银针扎满了朱西溪全身上下。 随后,银针在东寰骈指的指引下,缓缓游移,时而变幻方位,时而变粗变细。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却十分有效。约莫半个时辰后,朱西溪的面色渐缓,气息也不再时断时续,额头的冷汗渐渐止住,只是人还没有清醒,依然昏迷中。 东寰轻喝“收”,朱西溪身上的银针便应声而落,复又化作道道银光,返回东寰掌中。他长舒一口气,抬手给朱西溪盖上锦被,又掖了掖被角,直起腰身细细看了她片刻,这方转过身来。 冥君冥后见东寰面色并无异常,心下大喜,赶紧上前。 “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给你个说法!”冥君认定了是有人故意生风掀浪,心下恨极。 “可是无恙了?”冥后关切地问。 “只是暂时稳住了魂魄,令其无法波动游移。之后,我还要继续为西溪定魂,不得不打扰二位了。”东寰拱手道。 “这说得什么话?只要朱仙子能安然无恙,才是最最要紧的。”冥君抬手按住东寰,正色道,“你只管安安心心得医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极是!极是!”先前被东寰那急匆匆地一挥给吓得躲起来的少君又突然出现了,赶紧附和父君,“先前上神为朱仙子定魂,定是耗费了不少精力。我已命人去煮琼果羹,上神也好养精蓄锐。” 恢复原状的御医一听“琼果”二字,顿时直了眼,面露垂涎之相,心道:瞧着上神那先前那一挥袖子,力道十足,可见体格好得很。倒是老朽年迈体弱,还受了伤,才是真正需要一盏琼果羹呀!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喜庆的中元节(四) 虽则无缘于“琼果羹”,可到底还得冥后的体恤,命阿良端给他一盏冰玉汤。御医谢恩后,战战巍巍地接过核桃大的汤盏,舀了半匙入口,却半天舍不得下咽。 阿良原本一直在担心朱西溪,这会子见着御医的紧张样儿,只得勉强一笑,“快些用罢!等我送你出去,还得继续服侍仙子呢!” 御医却仿佛充耳不闻,既然慢悠悠地细细品味那浓稠如醴的汤羹,暗想:原以为如琼果这等天宝灵物,咱也就不用奢望了,没那么大的福分。哪承想还能被赐下冰玉汤,也是想不到的恩典呐! 他一边感慨,一边将沉在盏底的黑乎乎的石头样的东西细细咀嚼——这便是冰玉汤的精化——说是“冰玉”,其实是冰泉底的黑石,用来煮汤,却有极好的补气功效。只是若唤作“石头汤”未免太难听,于是,多事的冥君便为它起了个雅称,“冰玉汤”。 果不其然,一盏冰玉汤入喉,便有缕缕青气自他的官袍缝隙中渗出,隐隐有骨骼“咯叭”微响,而他面上的那团青气愈发浓厚了。 朱西溪似乎被困在一团白茫茫的迷雾中,不知前后,难辨左右。 迷雾中,时不时地闪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这些面孔中,有的熟悉,有的虽则陌生,可心里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端地,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哀伤自朱西溪心底涌起,渐渐溢出,渐渐浸透了她的心,她的身。 她望着那时隐时现的面孔,仿佛有种想要奔过去紧紧拥抱的冲动。可不知怎地,却双脚沉重如赘石,竟是一步也迈不开。面孔渐渐隐没在迷雾中,她竭力伸手去捉,却只能徒劳地张开手指,任丝丝缕缕的雾气在指间悠悠飘荡。 痛彻心扉的悲意如鲠在喉,堵得她气息难续。泪珠夺眶而出,这一瞬,她突然嚎啕大哭,仿佛只有借助这哭声才能将心底的痛苦宣泄出去,却不知因何而痛哭。 昏沉自不知不觉间悄然袭来,恍惚中,似乎远方有谁在呼唤,“西溪——”“西溪——”,缥缈如天际的幻乐,不知其所来,却如勾魂的钩子伤人于无形。 侍婢阿良跪在地上,低低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她竭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生怕自己遗漏了哪一处细节。眼角余光中,只可见东寰上神的黒靴一角,虽款式寻常,却似乎散发浓厚的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踩在脚下碾碎成齑。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打了个寒噤,身子弯得更低了。 对于阿良的禀报,冥后细细思量着,并未听出哪里有不妥之处——除非阿良刻意隐瞒了什么。然而,冥后却认定阿良不会这么做。 阿良是天生鬼胎,她娘生产时难产,还没生下她就断了气,连带着她也闷死在母腹中。冥后收留了不少这样的鬼胎,大多成为宫中侍婢,其中,阿良是颇为出色的一个,深得冥后信赖,否则,也不会遣她陪同服侍朱西溪了。 东寰问:“一路上,可有谁靠近过仙子?” 阿良恭声禀道:“不曾有谁靠近。娘娘特意嘱咐过,仙子身份特殊,当多加防备。故而奴婢一刻也不敢放松,一路上极为谨慎,既无任何鬼靠近仙子,也不曾见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如此确定?”东寰追问。 阿良伏下身子,不敢作答。倒是冥后替她解释道:“阿良是我的贴身侍婢,忠心又可靠,机警敏锐,身手也不错,除非是高手,否则,很难不被阿良发现。” 东寰闻言微露诧异。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侍婢是天生鬼胎。天生鬼胎确有些寻常鬼没有的本事,能得冥后如何倚重,倒是难得。 “如此,你再将来去过程细细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东寰略作沉吟,随即吩咐道。 “是。”阿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口将今日陪同朱仙子的整个过程又细细叙述了一遍。 突然,东寰打断了阿良的话——“仙子可在你说到那些亡魂急得赶赴人间享受供奉且见亲人时,有什么不妥么?” 阿良仔细想了想,禀道:“那时,仙子并无有不适的表现,但是,似乎面色有些凝重。奴婢问过仙子,仙子却道只是见着这些亡魂心有所感罢了。之后,仙子便要回宫,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她反应过来了,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让谁钻了空子,使得仙子受了暗算。念及此,她顿生恨意,牙槽微挫,眼珠便透出几分血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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