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东寰心里也奇怪得紧,明明是两个人采同样的仙果,滤同样的溪水,用同样的酒曲,甚至连封坛开坛的日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怎么西溪酿出的酒就一坛比一坛香,自己酿出的酒简直堪比毒药? 简直没天理! 正日子里,朱西溪却不曾盛装打扮,反而身着轻巧方便的窄袖素袄,一把头发在脑后挽做葫芦髻,只插了支细细的白玉簪,显得又精神又能干。 面前是十几个一字排开的酒坛,坛口的泥封下露出一角麻纸,纸色泛黄。朱西溪弯下腰,抬手拈起绑在坛口的红绸带,见上面是“玉梨春”三个字。她唇角微微一翘,落掌“啪啪”两下,拍开泥封,熟练地将封口的麻纸四角向上一翻,便将碎裂的泥块不落一块地悉数卷进纸里,搁在一边。 清氲的酒味袅袅漾出,带着甘甜微凉的气息慢慢飘开。众人闭上眼深深一嗅,仿佛一树雪白的梨花带着初春轻寒的露水,在鼻端缓缓绽放。 松公作为代表被首推出来。他双手接过朱西溪递过来的碧玉盏,先是俯首一嗅,再浅浅一啜,酒液在口腔中回旋荡漾,待沁凉的滋味滑入喉中,不一会儿,和煦的暖意自腹中腾腾升起,口鼻中喷出的梨花香气便带上了几许灼热的感觉。 “好酒!”松公大声赞道,“不负‘玉梨春’之美名!” “噢——噢——”人群一下就沸腾了,大家伙儿嗷嗷叫着,纷纷笑灼颜开,跺脚撞肩,仿佛手中的酒盏已经盛满了美酒似的。 “谁第一个来?”首坛酒开过后,接下来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大戏。 阶下站着的人面面相觑,既有跃跃欲试者,亦有面露畏色者。朱西溪的目光在诸人面儿上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圈,竟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她无奈地转过身,望着另一端坐着的东寰,促狭地挤挤眼,貌似无辜实则调侃地耸耸眉头,抿嘴一笑。 东寰心里气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气鼓鼓地瞪着人群中的其中一个,就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心口如一。 朱雀只觉得面儿上发烫,仿佛整张脸就快被老祖宗的两灼灼大眼珠子烧穿了。他偷偷借着眼角余光往那边一瞥,随即立马转开视线,用力咬了咬牙,又定了定神,装作完全不曾看到老祖宗表情的样子,上前一步,高声应道:“我来!” 伴随着这声“我来”,东寰的表情立马和缓下来,瞪得溜圆的眼眸也稍稍弯了些许,露出一丢丢笑意——总算是个识相的,没让我丢面子啊! 朱西溪笑吟吟地瞅了朱雀一眼,指着那一堆酒坛子,“选一个罢!” 此刻,朱雀深恨自己没长一双透视眼,居然看不到酒坛子背面红绸上的字。其实,就算他能看见,也是枉然。东寰在那些红绸上都用了障眼法,除非选定,否则,即便是站在跟前,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会看不清红绸上的标记,自然无法断定这坛酒是朱仙子酿的,还是上神酿的。 身旁不停地有人出主意。 “那坛!那坛!” “不对!应该是这坛!” “错了错了!我看是那一坛才对!” 诸人七嘴八舌地好不热闹,说得朱雀愈发心乱如麻,不知该选哪一个才对。 朱西溪等了好一阵儿,也不见朱雀抬起的手指头落在哪一坛上,不由叹气:“你倒是利索点儿呀!” 朱雀无辜地撇撇嘴:“我这不是害怕么。。。。。。” “怕什么怕?”东寰终于忍无可忍了,“嗖”地站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地像什么样子?让你选一坛酒而已,又不是让你选个死法?” “可是。。。。。。可是。。。。。。。”朱雀欲哭无泪,“这和选个死法也差不离了。。。。。。”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身后诸人乐得不行,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得捂着嘴偷乐。 “。。。。。。”东寰的脸气得都发青了。 好不容易磨磨唧唧地选了一坛酒,朱西溪轻轻一招,那酒坛子便轻飘飘地飞起来,落在朱雀面前三步远外。落下时,红绸不偏不倚地正正对着朱雀。 朱雀紧张地都不会呼吸了。 , 他僵硬地弯下腰,眼珠子都快挨上红绸,嘴唇喃喃,视线失焦,半天也没看清那红绸上的字。 一旁的大壮他娘等不及了,索性也蹲下身子去看,大声念道:“雪竹淬——咦?这是上神的标记!” 话音方落,便听得身旁传来一声仿佛挨刀的嘶吼,“啊——又是上神——” 大壮他娘回头一看,便见朱雀面若死灰地瘫坐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德性。她同情地拍拍朱雀的肩膀,“世人都说见着朱雀可得祥瑞,原来你是如此大公无私之人,将祥瑞送给旁人,将不幸留给自己!真是个大好人呐!” 大好人朱雀气得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啦! 纵生无可恋,可也得硬撑着将接下来的事儿做完。 朱雀强打起精神,只是那垂头丧气的样儿,就仿佛遭受了严霜酷暑打击的小树苗似的,委实令人又好笑又可怜。 他慢吞吞地将泥封取下,迟疑了许久,仿佛要就义般,一点一点将自个儿的脑袋挪到了酒坛口。深深一嗅,咦?没味儿!再一嗅,还是没味儿! 朱雀大喜,心道:难不成今儿老天开眼了,老祖宗酿酒不成变凉白开啦!凉白开好呀!总胜过那些酸咸苦辣啥儿味都有就是没酒味的怪酿! 他以酒杓舀了半杓出来,将酒色晶莹清澈,剔透无暇,如同一汪盈盈清泉,令人观之心喜。 朱雀放心了,将酒液倒入玉盏中,端起了就往嘴里送。 “哎——”朱西溪好心地想要提醒他,却迟了一步。而下一刻,便将朱雀一声惨叫,手中酒盏当即飞出了三丈远,而他本人,这双手捏喉,面青眼红,气息奄奄,仿佛方才送入嘴巴了的不是酒液是毒药! 额滴个神呐! 朱雀深觉着这一回定是要将小命儿给交待了。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章 开坛节(二) 东寰酿酒的手艺是不咋滴,酸咸苦辣,啥滋味都能酿出来,就是酿不出酒味来!当然,虽难喝些,可也不至于如朱雀表现的那般夸张——朱雀表现得太夸张了,以至于大家伙儿光顾着看他的笑话,倒忘记问问上神酿的这坛“雪竹淬”倒是个啥味儿啦! 还是朱西溪念着自家夫君的辛苦,舀了半盏雪竹淬,双手端着送到东寰嘴边。 东寰是个好酒之人,却对自个儿亲手酿的酒颇有些躲闪。朱西溪笑得明媚极了,仿佛看不到夫君眼中的尴尬,又将手中酒盏向前递进了三分。 东寰望着自家娘子的笑靥,不知怎么,忽然就昏了头,鬼使神差地接过酒盏就往嘴巴里到。自然,正如大家伙儿所预料的,下一刻,那口酒还不及下肚就被喷了出来。 接过朱西溪早就准备好的帕子,东寰狼狈地擦去唇角的残酒,又不可置信地嗅了嗅帕子上的气味,一脸的嫌弃。 东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此次酿酒,他居然酿出来前所未有的新水平——酸辣结合,堪比朱西溪曾做过的酸辣粉丝汤!只是,粉丝汤可口美味,东寰能用一大碗,这酒却一滴都消受不了,说是毒药也差不离啦! 唉,难怪方才朱雀那副德性,若是换做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东寰扪心自问。 尽管东寰上神酿的酒不能当酒喝,却丝毫不妨碍大家伙儿的热情。在松公的公道主持下,所有标记出自上神之手的酒,很快都被大家伙儿瓜分一空。 当然,大家伙儿抢了这酒回去,只是不为着喝它,却是另有用途——须知,这酿酒的原料,个顶个儿都是仙界的上等佳材,其中还有不少珍贵药物,就这么丢了,岂不浪费?大壮他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了好大一碗,吩咐大壮赶紧小心着端回家去。待她晚些时候熬些饴糖出来,哄着体弱的孙子喝一小杯,保准儿一整年都不打一个喷嚏。 如是,在众人的叫好声和某个人的惨叫声下,十几坛很快就有了着落。朱西溪酿的酒,自家留一半儿,另一半儿则赏于众人。东寰酿的酒,则因着材料上乘药性突出而受到家有病弱之人的青睐,总算是别有用途,不算暴殄天物罢! 朱雀试酒的运道不大好,可赌运却不差。先前,他选了几处盘口,纷纷下注。因着他财大气粗,手面儿宽,下注下得狠,偏生这次赌运又奇佳,六个注竟有五个赢了,委实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真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朱雀一松手,便见落在地上的小布包见风即长,瞬时就从一个拳头大的包袱变得有如假山大,而看那样子,似乎还能继续变大。 片刻之后,包袱终于消停了,朱雀虚虚一点,布结便自动散开,然后——“哗啦哗啦”,只见好一阵金光耀眼宝气夺目,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如流水般往下淌。 东寰没好气道:“怎地?到我这儿显摆来啦?” “看老祖宗说得——哪儿能呢?”朱雀赶紧施礼,“这些都是托老祖宗的福才得来的,自该孝敬老祖宗才是。” 东寰翻了翻白眼,冷笑道:“你倒乖觉!得了这许多彩头,可是笃定我酿不出酒来?” 朱雀骤然得了这好大一笔彩头,正欢喜得紧,丝毫没听出来东寰话中的冷意,只顾乐滋滋道:“哪儿有那么简单?现如今,咱们都不赌老祖宗酿不酿的出酒了,而是赌老祖宗酿的酒是啥奇特滋味。要不,能下这么大赌注?说来还多亏了老祖宗的那坛‘雪竹淬’——您看看,这管紫竹笔多么好,笔管是来自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笔毫还是从西方广目天王养的那只紫金龙花狐貂的尾巴上剪下来的呢。。。。。。” 朱雀叨叨叨叨,正炫耀得起劲,冷不防一声咳嗽入耳,一抬头,就将鸿鹄正拼命地冲自个儿挤眼努嘴。 朱雀一怔,正想问一声“你是不是脸歪了”,突然想起平素里这家伙最是自恋,可讲究仪容风姿,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怪相。他的视线顺着鸿鹄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哎呦喂,糟糕!说得起劲儿忘形啦——瞧老祖宗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不能看呐! 他赶紧收起笑脸,诚惶诚恐地深深一揖,半晌儿都不敢抬头。 东寰瞧着他这德行,顿觉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方淡淡道:“既得了这许多好处,还不赶紧藏回你那夕妃岛上去?” 朱雀毕恭毕敬道:“这是都是孝敬给老祖宗的,还请老祖宗笑纳。” “得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旁的——也没什么嘱咐你,只一句,别再给我丢人便是。”东寰别过头去,真不想再看这家伙一眼。 “是,谨遵老祖宗教诲。”朱雀一本正经极了,丝毫不见前一刻口沫横飞的得意小人样儿。 他趁着弯腰卷起包袱的一瞬,冲着身旁的鸿鹄挤挤眼又吐吐舌头,仿佛在炫耀自己成果辉煌,气得鸿鹄几要变脸——这小人,方才就不该提醒他!就该让老祖宗好生臭骂他一顿,治治他这身无二两轻的轻佻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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