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让你回来的吗?” 她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还有些拘谨。 崖香点点头,往她身后塞了个绣花引枕,自己又倒了杯热茶来,让她捧在手心里暖着。 “姑娘饿了吗?大人同我说,姑娘的晚膳都……” 阿朝抿了口热茶,心口暖了许多,“我也想好好吃的,只是吃得太多太急,竟然吃吐了,这会子倒真有些饿。”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居然看到崖香从袖口取出来一包热乎乎的桂花糖糕,清甜的香气霎时扑面而来,“这是?” 崖香托着油纸让她咬了两口,笑道:“大人念着姑娘,怕姑娘饿肚子,请小厨房现做的。” 阿朝鼻子一酸,眼泪落在手里的糖糕上。 她咬了一口沾了泪液的点心,有些酸涩,还有些苦。 “我还以为……哥哥不想管我了,我从未见他如此动怒的模样。” 崖香接过她的手腕来瞧,果然红了一圈,她从腰间取出个精致小巧的瓷瓶,“大人怎会不管姑娘呢?” 这瓶药膏也是那位谢阁老给的。 “大人连这个都想到了。”崖香指尖蘸了一点,在那截纤瘦的腕子上细细打圈涂抹。 阿朝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红痕,一时心潮微动。 想到幼时她时常与虎子他们出去疯,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家里是开医馆的,哥哥总是随身带着伤药。 后来他们从家中逃出去,街市上混乱不堪,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磕破了什么地方,哥哥居然每次都能精准找到伤处替她擦药。 难怪外人都说她和哥哥一点都不像,容貌只是其次。 她是个马大哈,粗粗咧咧,不学无术。 哥哥却是细致认真的人,一丝不苟,事无巨细,不论做什么都是拔尖。 涂完手腕那一圈,崖香将她衣袖卷上去,果然瞧见几道深深浅浅的鞭痕,尽管已经结痂,可瞧着仍是触目惊心。 崖香眼眶泛酸,“姑娘受苦了,那日我……并非不想进去救姑娘,只是春娘与世子那两名小厮拦着,不准我进……” 阿朝从没见她落泪,赶忙宽慰着:“我明白的,在梁王府上,那位世子爷若想对我做些什么,谁又能拦得住?” “好在姑娘如今苦尽甘来了,”崖香抹了抹眼泪,“没曾想幼时您口口声声要找的哥哥,居然就是当朝首辅!如今想想,咱们进京的当日便遇上了首辅车驾,可见冥冥之间自有安排,老天爷都不忍姑娘与亲人分离太久,终于让大人找回了您。那位谢阁老问了奴婢许多姑娘幼时的事情,恐怕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您,姑娘可记起来一二了?” 阿朝手里抱着茶盏,轻轻地点头。 原来,哥哥一直都在找她么? 她倒是很好奇,这么多年,她改了名字,也变了模样,哥哥到底是如何找到她的? 阿朝轻轻吐了口气,眼里有淡淡的怅惘:“前段日子我昏睡多时,梦到了许久从前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一别八年,哥哥已是高官,可我……” 崖香赶忙宽慰道:“姑娘既与大人兄妹相逢,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便都忘了吧,大人疼您都来不及,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阿朝抿抿唇,眼里总算恢复了笑意。 崖香见她吃饱喝足,将茶盏和点心收拾下去,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外头冷,姑娘进被窝说话吧。” 阿朝便乖乖往下躺了些,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里,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银帘姐姐呢,她可曾与你一同回来?” 崖香嘴角笑意微顿,想到自己方才问过谢阁老同样的话,那人只冷声警告她——“倘若你想保住自己这条命,姑娘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我来提醒吧。” 思及此,崖香暗自叹口气,温声说道:“大人给她安排了旁的去处,姑娘不必担心。往后,崖香陪在姑娘身边可好?” 阿朝点点头,内心竟然有种久违的充盈感。 哥哥肯让崖香回来,又是给她做点心、送药膏,可见没有当真生她的气。 阿朝仔细想了想,“你说我明日,可要同哥哥道声谢?” 还得说声抱歉的。 崖香道当然:“大人是面冷心热,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心里一定是希望姑娘多同他说说话的。” 阿朝揪紧了手中的被角,“那我……等他过来吧。” 檐下风灯摇曳,冷雨敲打着屋檐。 谢昶长久伫立在檐下,高大沉默的背影仿佛与深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11章 ◎喜欢啊,怎会不喜欢◎ 谢昶去地牢,单独见了崖香,才知姑娘为何仅仅用了些膳食,还是她自小最爱吃的两样,竟吐成那样。 “姑娘才进琼园的时候,都说是个美人胚子,就是要比贫苦人家的小姑娘要圆润娇憨一些,可琼园是做瘦马生意的,得迎合富商官老爷们的喜好,贵人好细腰,姑娘就得饿着……” “后来那一场大病之后,姑娘才瘦到玉姑满意的程度,可即便如此,琼园的姑娘也决不允许胡吃海喝,一日三餐皆有讲究,多吃一些便要进行催吐……胸脯以饱满为美,可腰身绝不可多长一两肉,否则就要受罚。长此以往,姑娘的肠胃便十分脆弱了。” “姑娘们怕挨打,怕被送进窑子给人糟蹋,都只能乖乖听话。咱们姑娘从前最怕喝药的,可不好好吃药就要挨打……” 所以昏迷之时,即便是最怕苦的人,也会乖乖地把药喝下去,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不吃药就要受罚。 所以即便吃不下东西,含着泪也要往下吞,因为这是他的“命令”。 谢昶回到澄音堂,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慢慢将一盏茶喝到凉透。 难怪开始那一年,他腹中时有不适。他甚至想过,她在战乱中被人收养,家中多个孩子难免余粮紧张,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想到是饿的。 从前在家中,她的嘴巴可从没消停过,便是后来逃亡期间,他也会想尽办法,不让她饿着肚子。 他谢昶的妹妹,自幼被他娇宠着长大,从未吃过一点苦,却在别处受尽委屈。 既如此,琼园那些人也没必要留了。 次日一早,医女过来替阿朝诊了脉,开了一副养胃的方子。 卸下衣裙检查之前的鞭伤时,医女也松了口气:“大人给的金疮药是属国的贡品,药效果真是奇好,再坚持涂抹一段时日,姑娘身上的疤痕就能完全消退了。” 阿朝看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心内也祈祷着要早日消除才好,她到底是小姑娘,还是爱美的,留了疤可不行。 梁王府出事之后,皇帝的赏赐紧跟着进了谢府,谢阁老多了个妹妹的消息一夜之间轰动了全盛京。 医女也没能想到,这姑娘竟然是谢阁老失踪多年的妹妹,难怪平素那般淡漠冷肃之人能将人疼得眼珠子似的。 知道是她为这位谢小姐看的诊,京中还有不少寻贵人家的太太同她打听消息。 姑娘重伤一事,府上明令不得透露半分,至于其他,医女亦不敢多言。 那可是首辅的妹妹!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这位凶名在外的谢阁老要扒了她的皮。 最后实在拗不过几位夫人,只好浅浅透露一句“天人之姿”。 可不是天人之姿么? 医女见过她最为惨淡狼狈的模样,都是一种令人生怜的娇弱之态,肌肤白得欺霜赛雪,腰肢又是盈盈一握若无骨的纤细,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任谁见了,恐怕都要发出一声暴殄天物的感慨。 重伤时都是如此,遑论如今气色恢复,真真要将全盛京的高门贵女都给比下去。 医女心道,这位谢小姐将将及笄之龄,待来日议亲之时,只怕谢府的门槛都要踏破。 阿朝足不出户,还不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眼下心里只有一桩,可不能再让哥哥生气了。 心中盘磨了千遍,原本想着待哥哥过来,她要好好同他道声谢,可从早等到晚,也没听到澄音堂的消息。 问过青山堂的管事佟嬷嬷,阿朝也大概摸清了他整日的行程。 寅时三刻起身上朝,巳初下朝之后,则随皇帝前往养心殿议事,若无要紧事,便是一整日待在文渊阁内处理臣僚章奏,此外每两日还要往尚书房为皇子们授课。即便是休沐日,也是在书房处理要事,从不懈怠。 百忙之间,能抽出工夫来瞧她么? 佟嬷嬷见她眉心紧蹙,提议道:“姑娘若想请大人过来陪您用膳,奴婢着人往澄音堂问一声便是,大人若是不忙,自然会派人传信回来,若不得闲,姑娘也不必苦等。” 盈夏正要出门,阿朝忙将人唤住了:“不必麻烦,大……大人政务繁忙,还是莫要打扰他,我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瑞春含笑道:“姑娘怎么还跟着奴婢们唤大人,倒显得生分。” 阿朝抿唇笑了笑,望着案几边沿的雕纹发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厨房的菜热过两遍,阿朝肚子饿得干瘪,才饮两口茶,澄音堂来了人。 竟然是宿郦。 宿郦进门便朝阿朝拱手施了一礼,“大人宫中尚有要事,今日恐晚归,派属下回来与姑娘说一声,姑娘饿了自己先吃,不必等他回来。” 阿朝诧异得很,待人离开,扫了一圈屋内,众人皆摇头。 佟嬷嬷摆手:“姑娘不让老奴往澄音堂传信,老奴便没往那边派人。” 这就怪了,怎么像……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连她饿了都知道。 连着几日皆是如此。 阿朝按部就班地在青山堂养伤,有崖香陪在身边说话,心情也比从前舒快许多,瑞春和盈夏两个一等丫鬟事无巨细,佟嬷嬷亦是周到人,请来了据说是京城绸缎庄最好的绣娘,为她量体裁衣,提早赶制秋冬的衣鞋。 绣娘们才出谢府,那些官宦世家的太太小姐都有意无意地前往绸缎庄打探消息,绣娘们也是三缄其口,最后只好含糊其辞地称一句“娟媚窈窕”,引得京中贵女对谢府这唯一的女眷更加好奇。 又是“天人之姿”,又是“娟媚窈窕”,这位谢阁老的妹妹得美成什么样,才当得起这八个字? 三日后的傍晚,盈夏匆匆从外头进来传信:“大人今日早早回府了!” 阿朝正在榻上与崖香一起看绣样,闻言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方才亮起的眸光又忽然黯淡下去:“不知道哥哥会不会过来。” 崖香早就想说了,“姑娘想见大人,咱们便去澄音堂求见,大人知道姑娘是念着他的,心里自然会高兴的。” “你是说……让我过去?” 澄音堂。 书房内燃着灯烛,案头镇尺压着两张判状,谢昶靠在太师椅上,捻了捻手中的夔龙檀木珠,漆黑的眼眸染了三分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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