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听到自己几乎被意念烧哑的嗓音:“你当真是不怕疼么?换一只手。” 坐在地板绒毯上的少女身躯猛地一颤,柔弱可欺的眸光看向他,怯怯地说了声:“好。” 他手掌微微释了力,看着那只受伤的小手从他掌心缓缓撤出,另一只手再小心翼翼地伸进来。 谢昶深深地闭上眼睛,忍住不去看她。 亦怕她透过他眼底赤红的血丝看出端倪,于是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妄念深深锁入眸底。 然后阿朝就感受到,那只滚烫的大手将她慢慢握紧,终于是不再与她疏离的力道,甚至握得她指骨有些泛疼。 可她竟然并不觉得多疼,反而感到安心、欢喜,但还是觉得不够,身体里的涨热无法消散,下意识还想与他再亲近一些。 那个温温软软的身子突然靠了过来,谢昶霎时绷紧了背脊。 他闭着眼睛,视觉被阻挡,其他所有的感官却都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听到一些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响,带着热度的茉莉香气在鼻端盘桓,少女的面颊贴着他腿边的衣物,另一只手无比小心地……圈住了他的右腿。 谢昶的心口一时几欲沸腾。 像小时候那样,哥哥坐在书案前看书,她坐在地上,就这么抱着他的腿睡觉,比任何软枕都要让她安心。 见他并未喝止,阿朝这才松了口气,颤着声,慢慢地解释:“我见公主她们喝了无碍,才敢去尝试的,从前在琼园……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可我没想到这个酒……我可能喝不了……” 可她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只等回府等瞧过大夫,才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谢昶如何不知她喝不了鹿血酒,以及任何助长男人威势的食物,她都不宜多用。 但这些他没办法开口。 如何开口呢? 将他们共感的秘密宣之于口,告诉她,她此刻所有的胀痛、躁乱、紧绷、燥热皆是因他而起? 不可能的。 她可以用妹妹的身份这般亲近他,甚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可他却已经不能问心无愧地回以同等的、兄长对妹妹的亲近。 谢昶僵坐着,浑身紧绷到极致。 那道柔柔糯糯、带着轻颤的低喃又在耳畔响起:“哥哥……你别怪罪公主,她原本是好意。” “我才难受没多久,哥哥就赶了过来,哥哥是如何知道的?” “哥哥你……” “噤声。” 谢昶几乎是忍无可忍,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 她哪里知道,每一声“哥哥”落下,他额角的神经都被逼得剧烈跳动一下,原本就在崩裂边缘的道德伦常就会被狠狠鞭笞一下。 好不容易驶到府门前,谢昶没有半点犹豫,将那个黏在自己腿边的小丫头抱进青山堂。 崖香提前得到消息,让煮一碗醒酒汤备着,见人回府,赶忙将汤碗端上来,却被谢昶冷冷斥退。 凌砚快马加鞭请来的医女也已经到了府上,更是连姑娘的面都没见着。 谢阁老竟然将人抱进了书房!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阿朝被逼着在圈椅上坐好。 谢昶冷冷地看着她:“自己将《静心咒》抄写十遍,写不完,便不要出这道门。”ĴŜĜ 阿朝身上还涨热得难受,却不知哥哥为何不让医女进来看诊,但哥哥的话她不敢不听。 她垂眸应了声好,随即铺纸磨墨,开始领罚。 夜色慢慢笼下,书房内烛火通明。 阿朝抄写到第七遍《静心咒》的时候,慢慢觉得血液中的热度降了下来,那种说不清的燥意也自体内缓慢撤出,周身有种浸在凉水中的舒适。 热意消退的同时,被金簪刺伤的左手掌心疼痛却愈发明显。 她一边抄写经文,一边往掌心的伤口吹气,如此也只能缓解一二。 谢昶在澄音堂泡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冷水澡,才慢慢压制住鹿血酒带来的躁烈。 腹下紧绷的不适也在缓慢消解,睁开眼时,原本血丝遍布的双目终于恢复了过往的清明。 事如春梦了无痕。 也许不该这么形容,但于他而言,今日种种,几乎是他整个生涯理智和道德的极大挑战。 指尖沿着左手掌心她伤口的位置缓慢地摩挲,谢昶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最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完全可以说服自己,那些脑海中存在过的妄念都可以当成鹿血酒刺激下的产物,他不过是起了寻常男子该有的反应,所以当时无论身边是阿朝,还是别的女人,都会在欲-火炽张时产生不该有的杂念。 总归,他还是她的兄长。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他若轻易为欲念所差遣,如何能做好她的兄长? 谢昶提笔默下一遍《静心咒》,眼底残留的热度也慢慢消退。 耳边倏忽传来轻弱的敲门声。 谢昶抬眸。 门外那道柔软怯懦的嗓音如在耳畔吹拂的热气,激得他额头青筋一跳。 “哥哥,是我。”
第21章 ◇ ◎少女柔弱纤细的腰身◎ 阿朝抄完十遍《静心咒》已经是深夜, 可今日之事还不算了结,心里藏了事,隐隐觉得哥哥还没有睡, 便带着抄好的经文过来澄音堂, 果然书房还亮着灯。 敲了门,良久之后, 听到里面一声低沉喑哑的“进来”, 阿朝这才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哥哥今日的嗓音似乎比平时更沉、更哑一些。 也许是为她发愁吧。 两厢静默,幽暗的烛火投落在男人清峻凌厉的侧脸,平日深浓的眉眼藏着刀锋般的凛冽。 他一言不发时,屋内气氛都有些紧绷。 如今回想起来,白日她还真是胆大包天, 在鹿血酒的刺激之下,不仅用金簪刺伤了自己,竟然还敢主动去抱他的腿。 阿朝喉咙哽了哽, 迟疑着将那叠经文递上去,“哥哥,《静心咒》我抄完了, 果真比任何汤药都有奇效, 抄完之后心静下来,身上也不那么难受了。” 原本她还以为,哥哥不让医女进来诊治,不让崖香给她送醒酒汤,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今日贪杯的过错, 谁知十遍经文抄完, 那股难受劲儿竟然慢慢过去了。 她本身体质的原因, 加之鹿血酒的效用强势霸道,才有了如同男子般的血脉贲张之感,而经文有平心静气之效,恰好能抑制体内的躁动,可见哥哥的法子是对的。 淡淡的茉莉甜香取代屋内原本的檀木香气,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谢昶饮了一盏冷茶,心绪渐平,这才慢慢抬起眼眸。 没想到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少女柔弱纤细的腰身。 谢昶指尖神经甚至有些痉挛,脑海突然冒出个荒谬的念头——倘若用手掌去丈量,恐怕当真是盈盈不足一握。 他闭上眼睛,将方才的念头从脑海中扫空,沉沉开口“嗯”了声。 怕身上残留的酒气让哥哥不适,阿朝来之前特意沐浴过,换了一身暮山紫的暗花缎裙,甚至还在裙上熏了香。 轻薄淡雅的色泽,衬得肌肤愈发雪嫩莹白。 她自己意识不到这些,心里酝酿了半晌,才又小声问道:“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昶慢慢睁开眼,望向案上满纸经文,沉吟半晌道:“手给我看看。” 阿朝就站到近前来,颤巍巍地伸出左手给他瞧。 方才沐浴完,医女已经给她重新包扎上了药。 谢昶解开纱布看了眼伤口,眸光冷鸷,绷直的唇角冷冷一扯:“长本事了,有我在,何时需要你来拿主意?” 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他甚至不敢去想,梁王府那一日,倘若他未能及时赶到,她发间的金簪,是不是会刺向自己的脖颈? 阿朝很难向他解释,三杯鹿血酒下肚,那种血液里的冲动和渴望根本控制不住,当时除了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似乎还有旁的原因。 说不上来是何种心理,像小孩子故意使坏来引起大人的注意,他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是想刺激他,他越是肃颜正色,她就越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当然那是脑袋一团浆糊时的想法,如今清醒过来,她哪还敢这么做! 所以就算是疼,也是她自作自受,不怪哥哥动怒。 阿朝小声道:“我当时怕是魔怔了,如今想来甚是后悔,哥哥别生阿朝的气了。”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胡闹归胡闹,该认错时绝不含糊,让人不忍心苛责。 谢昶替她将伤口重新包扎,打结时稍稍用了些力道,小丫头当即“嘶”的一声,皱起了眉头。 他冷冷一哂:“现在知道疼了?” 阿朝赶忙点头:“疼的。” 他又问:“往后还敢不敢碰鹿血酒了?” 阿朝立刻摇头:“不敢啦。” 谢昶摩挲着掌心,沉吟片刻道:“那角抵戏,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阿朝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本我也是不敢看的,没想到这角抵戏的确精彩,哥哥你都不知道,擂台上那些勇士何等威猛壮硕……” 原本还想与他分享一番,可看到哥哥愈发沉戾冷淡的脸色,阿朝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喜欢看男子袒胸赤膊的表演?”谢昶咬紧后槽牙,几乎怒极反笑。 阿朝呆呆地“啊”了声,隔了许久才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 原来哥哥是将自己摆在爹爹的角色,教导她闺中女子的言行。 白日听崇宁公主的意思,似是皇后娘娘也不喜她看角抵戏,抛开表演本身,盯着男子、尤其是赤-裸的男子的确很是不妥。ͿȘĢ 阿朝意识到这一点,立即保证道:“我答应哥哥,日后绝不多看任何男子,也绝不看任何男子袒胸赤膊的表演。” 谢昶心里压抑的怒火勉强平息,又听小丫头补了一句:“当然啦,这里的男子不包括哥哥!” 这话乍听似乎不太对劲,谢昶忍住没去细想,冷声道:“说到这个,今日你去见了陆修文?” 阿朝再次感叹于哥哥的手眼通天,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是陆小公爷找我说了两句话。” 谢昶沉着脸笑了下:”怎么,想嫁人了?” “当然没有!” 谢昶深浓的眉眼低垂下来,牵了下唇角:“也没见你拒绝。” “我只是说,要听哥哥的意思,”阿朝被他说得面颊通红,“去见陆小公爷,也是考虑到哥哥与人同朝为官,不能因为我的失礼,给哥哥在朝中树敌。” 谢昶微微一怔,倒没想到小丫头存了这个心思,竟然是为了他么? 心口像有什么涌上来,填满了长久空缺的领地。 这些年他孑然一身,从他做左都御史的时候,俨然就是一介孤臣,从来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会被人针对,他们只盼着他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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