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二 ◇ ◎甜宠日常◎ 阿朝这些年虽身在南直隶, 却一直困在囹圄之中,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谢昶知道她喜欢什么, 会在惠风和畅的日子与她同乘一骑, 烟雨蒙蒙的时候则转坐客船, 看两岸湖光山色,采莼菜、剔刀鱼,途径她总想去一次的姑苏, 灯火街市,笙歌驿楼, 寒山寺外悠悠荡荡,听一夜的钟声,枕漫天星河入眠。 行行走走, 一路上梅子青了又落,江南槐柳成荫、荷叶满塘,到南浔时已是季夏。 阿朝从码头下船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南浔小镇舒适热闹的景象,河道纵横,白墙青瓦傍河而居,近午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追逐玩闹的孩童口中是久违的乡音。 南浔虽是湖州重镇,辑里丝、湖笔远近闻名, 来来往往也有腰缠万贯的富商, 可像谢昶这般气势沉稳、风姿卓荦之人却实属少见, 他从船舱内出来, 踏上甲板, 立刻吸引了沿河两岸姑娘婶子们的注意。 小镇世情简单, 对于外来的客人充满好奇,这顶顶的贵气,很难将其与那些满身铜臭的蚕丝商人、员外乡绅挂钩,可他们却又从未听说谁家的公子富贵还乡,若说是高官,这人又太过年轻。 众人不约而同地翘首望来,本以为这位公子已经是通身的气派,可等到那着天水碧杭绸罗裙的姑娘从船舱内出来,岸边人眸光几乎凝滞了一瞬。 “这姑娘莫不是仙子下凡?” 岸边做灯笼的小伙呆呆望着码头,被自家老娘额头一个弹指方才回神。 “没见过漂亮姑……”还未说完,瞥见不远处那道弱柳扶风的身影,再一瞧她身旁那名长身玉立的清贵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二人是从外地来的吧,看这派头倒不像是做生意的。” 旁边一位荆钗布裙的高挑妇人从灯笼铺门前路过,“虎子娘也在瞧他们呐,方才我听见那姑娘同船夫说了两句话,居然就是咱们这的口音!只是隔着幕篱没瞧见脸,但肯定是个美人。” “咱们这的口音?”虎子娘在南浔几十年,哪里见过这样的贵人? 可那男子……偏偏确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阿朝戴着幕篱,跟在谢昶身边慢慢移步:“哥哥,我们今日住在哪里?” 谢昶偏头看她一眼,发现小丫头双手握在腰腹前,手里攥着帕子,语调中还能听出几分紧张。 他吁了口气,伸手将她的手牵过来,“回南浔,自然是住在家里。” 盛夏日头毒辣,阿朝的手心冷热交替,黏腻的细汗闷在掌心,心里像塌陷一块,怎么都填不完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有家吗? 阿朝指尖在他掌中蜷了下,想要缩回去,却被男人加深力道握住了,她有些不自在,即便隔着幕篱,也能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哪怕知道那些目光并不掺杂恶意。 “哥哥,旁人都看着呢。”阿朝咬咬唇,声若蚊呐。 也许是一种近乡情怯,也许是因昔日兄妹结为夫妻,更多的是一种藏在心底的卑怯。 一路走来,路边不少人都好奇他们从何而来,显然镇上的年轻人已经不认识他们了。 离家的那年她才六岁,女大十八变,十年过去,她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哥哥这张脸倒是变化不大,只是从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跃成为权倾天下的首辅,身形与气势都与从前截然不同,莫说旁人十年未见,即便她与哥哥重逢时未曾失忆,也未必能将他一眼认出。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与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对视,更不敢去辨认这些目光的来源中,有哪些久违的面孔——她这些年经历不太好,怕举手投足间被人瞧出勾栏瓦舍的影子,也怕那些看着她与哥哥长大的叔伯婶子们看到他们结为夫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一行人停在谢宅门前,身后的议论声也随即密集起来。 “谢家的宅子就是他们买下的?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家……” “谢家出事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谢神医一家死得冤枉,如今官府不都重建祠堂和书院了嘛,可不兴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呐。” “我听人说,那姑娘会说南浔话,像是本地人啊。” “入乡随俗,提前学几句方言能说明什么?况且这二人身边还带着丫鬟侍卫,那侍卫可都带着刀呢!县太爷也未必有这样的排场,想来是官家贵人出来游玩的,咱们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可你不觉得,她那夫君也有些眼熟吗?” …… 谢家医馆的牌匾被摘去,前院的布置却仍在,意料之中的安静。 爹爹医术高明,从前每日都要与各种病患打交道,忙里忙外脚不离地,曾经浓郁的草药味和嘈杂的人声仿佛已经摆脱六道轮回,成为上辈子的事情了。 阿朝踏进门内,满院白兰花的香气散入鼻端,摘下幕篱,入眼是一座再熟悉不过的院落,陈旧的廊庑漏窗雕刻着海棠图案,东南角有一方太湖石,池面上漂浮着几朵蓝紫色的睡莲,西面整面墙边栽满翠竹,院内种有两棵高大的冬青树,东边的树下,是哥哥时常看书写字的石桌石凳,雅致,干净。 阿朝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不禁眼眶一热。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谢家老宅依旧还是从前生机勃勃的模样,哥哥说的带她回家,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曾经的家,一砖一瓦都没有任何改变。 宿郦跟在身后,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大人替谢家昭雪之后,就将谢宅从官府手里要回来了,这些年坚持请人修缮打理,一草一木都同从前一样,大人说了,夫人迟早会回家。好在这宅子一直无人买下,否则又得旁生枝节……” 宿郦收到自家大人一道凉凉的目光,当即噤了声。 他不说,阿朝也知道,谢家满门获罪,留下的宅子充公处理,由官府另行出售,谢宅位置极佳,却无人问津,只怕在旁人眼中早已是凶宅。 指尖忽然落下一道温热力量,阿朝颤颤抬起头,对上那道平和深润的眼眸。 谢昶握住她的手,“这几个月跋山涉水,舟车劳顿,今日就早些安置吧,或者你想在院里院外走一走也可,这两天休息好了,后日一早我带你去宗祠。” 阿朝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还是道:“谢谢哥哥。” 上一回她在南浔的谢宅唤他哥哥,已经是十年前了,谢昶心中有种久违的温暖,没有刻意纠正她的称呼,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有些事处理,你先去休息。” 两人相视对方,都没有先移步的意思,阿朝笑了笑:“哥哥你快去吧,我看着你走。” 谢昶没再执着,旋即点头。 男人昂藏清举的身影穿过回廊,直到那身宽大玄袍消失在视野尽头,阿朝克制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爷爷办书院,爹爹开医馆,谢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可他们终究只是平民百姓,当权者随口一声令下,都能让他们万劫不复,祖祖辈辈的基业毁于一旦。 倘若谢家只剩下她一个孤女,阿朝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连活下去都艰难,遑论替家人伸冤理枉。 他为他们家,做得太多了。 崖香见她触景生情,赶忙拿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夫人莫哭,先进屋子吧。” 穿过大片芭蕉的天井,阿朝的屋子位于最西边的位置,与谢敬安的寝屋相邻,隔着花厅,则是谢昶少时的住处。 屋内陈设如旧,阿朝静静扫视许久,指尖抚过长方桌角的划痕,想起幼时自己的恶作剧,又不禁鼻头一酸。 崖香打了水端进来,先伺候阿朝净了脸,“奴婢方才路过厨房,那头已经忙活起来了,水也在烧,一会就能伺候夫人沐浴。大人还真是周到,早早请了厨子和仆妇,院子里干干净净,不用咱们从头清扫除尘,夫人回来就能舒舒服服地住下。” 阿朝将手掌浸在铜盆里,忽然发现手背都长出了浅浅的小窝,赶忙对着铜盆水照了照脸,“崖香,我近日可是胖了?” 盈夏搬着行李从外头进来,笑着打趣道:“夫人哪里胖,是肉都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阿朝脸一热:“说什么呢。” 连崖香都捂着唇笑,见她羞恼,赶忙找补道:“夫人是身子康健,得亏这一路上大人照顾得好,连水土不服的症状都没再出现过,不像前年进京的那一回,病得都快脱相了。如今这般,才是真正的漂亮。” 阿朝赧然红了脸,旁人舟车劳顿总会清减一些,她倒好,一日三餐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养得愈发滋润。 盈夏放下箱笼,才打算整理一番,看到床铺时却不由迟疑片刻,“夫人与大人今晚就歇在此处?这床……怕是不够两人睡的。” 阿朝转头看向自己幼时的小床,那还是她六岁之前睡的床,比寻常的床铺小些、轻些,她一个人倒是能勉强安置,多一个人就太过拥挤了,何况谢昶人高马大,自己的小床还不够他伸腿的,他在那上面……又毫不收敛,谢府都报废几张金丝楠木床了。 底下的工匠进来搬床的场景,阿朝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 “将行李搁下吧,我先去沐浴,一切等哥哥回来再说。” 若能分开睡,她也能好好歇几日,自然再好不过。 就怕他不应。 阿朝沐浴完,绞干头发,躺在房中的小床睡了一会,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了。 天光暗沉,屋内未上灯,男人身上有熟悉的松木气息,刀刻斧凿般的轮廓在朦胧月色里依旧清晰。 “哥哥,你回来了?” 阿朝借着月光,扫见屋内的摆设,心下微微一惊,“我怎么……在你屋子里?” 身下也是他的床? 谢昶似乎笑了下:“不然你想在哪?” 阿朝面上一热,便听他说道:“我去点灯?” 她却将他搂紧了些:“先别去,我能看清你。” 男人嗯了声,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是谁等我一走就悄悄哭鼻子了,嗯?” 阿朝往他身上偎了偎,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到,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方才我又梦到爹娘了,如若没有当年的文字狱,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多好啊。” 谢昶缄默许久,先帝的残暴行径不光对谢家,对萧家,对大晏千千万万无辜之人都是沉重的打击,倘若圣惠太子登基,谢家与萧家必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惜世事难料,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阿朝靠在他怀中,轻轻地问道:“哥哥,如果我们家没有出事,你才华横溢,总有一日金榜题名,去京城做官,到时候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见他沉默,阿朝不由得有些感慨:“春闱放榜那日,多少员外富商等着榜下捉婿呢,你又长得这般好看,肯定抢手,状元郎百花丛中过,怕是记不得我这个妹妹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