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看了看波平如镜的水面,只有那朵石莲花还静静漂浮着。 她跳上莲花,四下看了一圈,水面确实连个水泡痕迹都没有。 面前还有一大堆事,她便没在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上岸向着后方走去,想看看楚元知和金璧儿的情况。 “阿南,”朱聿恒望着她身上被火花灼烧出来的破洞,声音微喑,“休息一下吧。” 阿南略一迟疑,转头见楚元知正在后方屋内,面对着金璧儿颤抖的身影。 她心下一阵无奈,心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只能揭露梁鹭是北元王女,其他事,希望楚元知能处理好吧。 握了握朱聿恒的手,阿南在他身旁坐下,两人望着平静水面吃了点东西,聊了一下在重重围困之中,唐月娘能跑到哪儿去。 朱聿恒的脚稍经按摩,基本恢复了常态,便起身道:“我要去青莲阵中,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先回敦煌城去?” 阿南知道他的意思,沉默思索了片刻。 此次对方设置严密,一举而并行三种举措:月牙阁刺杀皇帝、北元纠集于边境、启动玉门关阵法断绝敦煌及周边生路。 月牙阁由青莲宗负责,如今计划已经破灭。 大兵压境的北元,王女之死可击破其阴谋。 而玉门关阵法……如此推断,负责的应当是海客。 若她跟随去破阵,那势必将与竺星河正面撞上。 朱聿恒见她沉默不语,便抬手抚了抚她纷乱的鬓发,轻声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阿南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迟疑了一瞬。 终究,她解下青鸾金环,将头发理好,束了个百合髻,道:“反正这次阵法的关键点,需要一对双胞胎,我未必能破解得了。不如,我就在这边搜寻唐月娘的踪迹,静候你凯旋吧。” 皇太孙亲探绝阵,诸葛嘉廖素亭墨长泽等一干人自然都随同而去,月牙泉边只剩了阿南和一小队士卒。 阿南在泉边再看了一会儿,身后士卒问:“南姑娘,咱们就一直在这泉边守着吗?” “不守了。”阿南郁闷道,“怎么可能有人在水下潜这么久不用换气呢?” 一众人附和道:“可不是么,那说不定是假脚印,用来迷惑人的,刺客早就用其他方法逃出去了!” 阿南点头,招呼众人准备出发。 一时间,原本随行的大队伍退得干干净净。就连马允知,也被绑了手脚丢在马背上,驮回敦煌接受国法处置。 喧嚣退尽,只剩下几个素日做工的人,进了一片狼藉的月牙阁,开始收拾残局。 一片安静的月牙泉中,终于有个人冒出了头,正是唐月娘。 冬日的水寒冷彻骨,她全身湿透,手脚僵硬,爬上岸便脱力了,趔趄走到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沙地上,栽倒在地。 沙子尚未吸完她身上的湿痕,便有一匹骆驼经过,跳下一个行脚商模样、身手极为灵活的年轻人,搀着她上了骆驼,披上厚厚的袍子,蒙好头脸。 两人骑着骆驼,绕过鸣沙山而行,眼看便要消失在沙丘之中。 就在此时,鸣沙山上忽然传来呜呜的声响,在午后的日头下,听来如雷鸣般轰然震动。 两人大惊之下,立即转头看向鸣沙山。 只见沙丘之上,一行人正自山腰间滑下,携带着滚滚烟尘,直奔他们面前,将二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阿南。 她一扬头,对着骆驼上的二人笑道:“梁舅母,梁小弟,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悄悄地就要走啊?” 唐月娘一声不吭,而梁垒少年心性,哪禁得起她这嘲讽的口气,当下掀开蒙面,怒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娘的藏身之处,却不肯下水,故意在这儿设下埋伏!” “开什么玩笑啊梁小弟,这么冷的天气,万一下水冻出个好歹怎么办?你娘一个人在水下冻着还不够么?”阿南笑吟吟道,“要说你娘也真是挖空心思,这石莲浮在水上,就是因为中间有无数空洞。也因此只要她含着一根麦管,趴伏在石头底部,就可以尽情呼吸,藏身到冻死为止了。只可惜啊,我在海上长大,总是对吃水线特别敏感,一看那尊石莲入水的痕迹,立马就想喊舅妈赶紧出来了,毕竟您前几天刚被机关压过,肩伤泡水这么久,还好吗?” 这一番话说得梁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而唐月娘扯掉了蒙脸布,冷冷看着她道:“南姑娘,我自认并未对不起你,你也不过是个海匪,何苦当朝廷鹰犬,来为难咱们江湖兄弟?” “我行事不看出身,也不看交情,只看在我心中,觉得谁对谁错。”阿南居高临下,抱臂看着她,“你们青莲宗勾结外族,为害西北,我就是觉得你们错了!” “难道,你觉得你家公子也错了?” 唐月娘的话,让阿南眉头一拧。 唐月娘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以为自己击中了她的软肋,当下又道:“权力相争哪有什么对错与否?南姑娘,正所谓成王败寇,只要夺得天下的人将来能带给百姓福祉,那现在纵然手段酷烈一些、走的路稍微偏离正道一些,又有何关系呢?” “少说这些大道理,我没读过书我听不懂。”阿南打断她的话,嗤之以鼻,“我只知道,你们要毁了敦煌,毁了整条龙勒水,毁了西北屏障,还要引狼入室侵吞西北。这算什么稍微偏离正道,这样的人,能带给百姓什么福祉!” 话说出口,她才恍然回神,明白了唐月娘所说的,指的是谁。 手段酷烈、偏离正道的那个人……正是她十几年来奉为心中朗月的,竺星河。 恨恨一咬牙,她懒得多说,只挥手示意身后随从的侍卫们上前,将唐月娘与梁垒带走。 梁垒身法虽强,可在侍卫们结阵围攻下,难免左支右绌,现了劣势。而唐月娘在水下冻得发僵,如今尚未恢复,更是不可能有作为。 眼看两人便要被抓捕之际,斜刺里忽然有一骑马冲出,直奔向梁垒。 马上人举刀乱砍,又毫无章法,重重向梁垒挥出,却堪堪被他闪避擦过。梁垒身形一转,避开刀锋之际揪住对方缰绳,右脚向上一绞一缠,在对方刀把脱手之际,左脚迅速跟上斜踢,转眼便将人踢落下马,夺过了缰绳。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唐月娘已从骆驼上扑下,落在空马鞍上。 而梁垒已扑向沙地,一个打滚抓起那掉落在地的刀子,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梁垒揪着对方站起来,众人这才看清,这个横插进来又被挟持的人,正是卓晏。 阿南眉头一皱,明明该随着阿琰下地破阵的卓晏,怎么突然回来了? “南姑娘,退后吧,否则……”梁垒说着,手中刀子又紧了一紧。 阿南扫了唐月娘一眼,冷冷问:“梁垒,你明知道他是谁,却还能挟持他,对他下手?” 梁垒心下一紧,握刀的手不由顿了一顿。 却听唐月娘厉声道:“是什么身份又如何!垒娃,只要能救兄弟们得脱大难,我母子万死何惧!唯我青莲,普救众生,千难万苦,殒身不恤!” 梁垒一咬牙,目露凶光,而卓晏则紧闭眼睛,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阿南心下忽然想,阿晏无论何时何地,一贯摸鱼混日子,为何这次,他明明看到了对方身手如此高强,却还要冲出来,导致自己落入他们手中呢? 她在戳穿唐月娘身份时,特意支开了卓晏,可如今看来,该隐瞒的还是瞒不过去。 她不由暗叹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侍卫们散开。 梁垒拉过一匹健马,将卓晏推搡上马,自己也骑了上去。 见他们打马在沙漠中扬长而去,身后侍卫们担忧卓晏,个个义愤填膺:“南姑娘,要不要赶紧去救卓少?” 阿南摇头,说道:“他们不至于杀阿晏,咱们待会儿把他接回来就行。” 一群人干脆在背阴处休息了一阵子,补充了些食水,才从沙漠中寻踪过去。 果然,在距离他们二三十里处,寻到了被孤零零丢在沙漠中的卓晏。 他正茫然坐在荒野中,任由日头炙烤。 “阿晏,没事吧?”阿南下马将他拉起,见他目光闪烁,心虚闪避不敢正视自己,便也不问他被劫持后发生了什么,只问,“你不是随殿下去破阵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卓晏抿着干裂的唇,艰难道:“圣上觉得我不合适,将我打发回来了。” 是,他的父亲获罪流放,他的母亲是青莲宗首领,皇帝不可能再给他任何机会。 阿南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臂,道:“总之没事就好,走吧。” 她驻足立马,查看周边地势,与熟悉这边路径的人商议了一下。 前方不远应该就是玉门关了,想起廖素亭说他是从那边出地道的,而且当时地道转换后有了新出口,阿南心下盘算,难道唐月娘的目标,是从那边进地道,还不肯放弃他们的阴谋? 示意侍卫们照看好卓晏,她紧了紧头上发髻,率了部分轻骑疾驰玉门关,看看是否能追击那对母子。 风沙弥漫中,原本该空无一人的玉门关旁,如今却有几条人影。 阿南过去一看,正是廖素亭与几个工匠。 “南姑娘,你怎么来了?”见她忽然而至,廖素亭十分诧异,“上次这边打开了出入口,殿下为求稳妥,临时命我过来巡查。” 阿南略一点头,问:“有什么线索吗?” “你看。”他说着,一指上次朱聿恒救她出来的水道,“这便是我与康堂主出来的地方。” 阿南过去一看,上次阿琰以钢枪卡住的机关已被卸了大半,后方显露的是如同织布机般密密匝匝绷紧的精钢丝,形成巨大的螺旋形状。 机关中心的精钢丝已被钢枪卷住,连同滑轨一起断裂。廖素亭带着她沿着断口进内,抬手指了指旁边残存的精钢丝,叮嘱道:“南姑娘,小心一点啊,这东西碰到就把你连皮带肉剐一大块去。” 阿南的流光用的便是精钢丝,哪能不知道,“嗯”了一声。 “说起来,上次殿下在这边救你时的情形,我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惊肉跳。”廖素亭的声音压得很低了,却依旧在水道中隐约回荡,“南姑娘,别说是皇太孙殿下了,我这辈子,真没见过谁会这般毫不犹豫冲入如此可怖的机关之中,去相救别人的。” 阿南笑了笑,说:“如果殿下与我换位,我也会啊。” 廖素亭回过头,看着她那轻快却又不带半分犹疑的神情,不由得也对她笑了出来:“南姑娘,对我们殿下好一点。” “还不够好啊?好几次命都差点给他啦。”阿南笑着睨他一眼,想起这样的话,好像韦杭之也曾跟她说过。 她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可再一想也没办法,谁叫阿琰对她豁出了命,如此不顾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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