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缓步走到陆离的身前,微微弯身。紫黑长发垂落,苍白的脸有一半在阴影之中,衬得多了几分可怖。 他抬起手,指甲一寸一寸的增长。他欣赏着自己美丽而又带着血腥气的指甲,一如既有耐心的食客,思考着从何下口。 在他眼中,不论是活尸还是行尸,能用便是工具,不能用,不过只是一颗可以增长修为的心脏。 不知是因为天君的威压还是别的什么,陆离在地上一动不动,哪怕那利刃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忽然,一记幽冥业火从屋子里打了出来。 天君本想不去理会,继续切割陆离的心脏。 却发现这黑火比以前难对付了些,竟附着在了他的身上。蹙了蹙眉,终于还是决定先将这讨厌的幽冥业火解决掉。 这一耽搁,原本应该沉睡的容蕊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要杀他?”容蕊问天君。 对面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将幽冥业火吹熄,看着衣服上多出的窟窿,有些不悦道:“他本来就是死的,我如何杀他。”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僵尸是介于非死非生的状态,只要取出心脏,已死之人便可再死一次。 容蕊在屋中刚刚突破,便听到天君说陆离违背他的命令,要杀他。她不顾梳理突破后增长的灵气,当即一道幽冥业火击出,才堪堪阻止天君的动作。此时她走进院中,见到除了天君和陆离,还有一个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茗乡这时才赶了回来,一进来就见容蕊好端端的站着,立刻高兴道:“容姑娘你没事呀,可把我和陆离大人急坏了。” 看着院子里的一群人,容蕊忽然有些明白了现下的状况。 自琼凰国事了,她便隐隐觉得自己要突破筑基中期了。与那散修的一场架后,她有些疲惫,又因为风餐露宿,就偷懒地一直趴在陆离背上,由他带着自己赶路。 可能是陆离的背太稳当,不知不觉,她就入了定,开始突破筑基中期。陆离不太懂修者的修行方式,只怕是以为她受了伤,将她带回来让茗乡看。 至于天君为什么要杀陆离,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但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地道:“是我让陆离做的。你说陆离在外都是听我的。” 这也是天君给还是活尸时候的陆离的指令,因为上一个任务走的匆忙,天君并没有收回这个指令。 所以不管陆离做了什么,只要说是自己让他做的,也就不算违背天君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让陆离先来见我?”他看向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容蕊。 容蕊随口道:“突破境界最需安稳,当然是让陆离先送我自己的住处。” 威压再起,天君看了容蕊半晌,容蕊因为有了修为,倒能稍稍抵抗天君的威压,毫不畏惧地凝视他。 忽地,天君笑了起来,威压散去,手上的长甲也收了起来,他离开依然倒在地上的陆离,转身走向另一旁的童宴:“如何?你也想要饮尸煞之血?” 童宴被天君方才威压所摄,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天君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觉得无趣,回头对陆离道:“今日的血,稍后取来给我。” 说罢,他便离开了容蕊的宿处。 这时候,容蕊先看了眼茗香:“你没事吧?”茗乡忙跑过来,帮容蕊一起将陆离扶了起来:“我没事。” 容蕊见陆离也没什么事,只是因为方才天君的威压而一时无法动作,继而松了一口气,和茗乡一左一右将陆离扶进了房里。 被单独留在院子里的童宴不高兴地嚷道:“怎么没人管我?!” 尸煞 四十九 尸煞 虏月国,极清宗。 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唯主峰之巅,令修掌门房中,一灯如豆,映衬着正闭目的人。 忽然,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眸深沉,仿佛一眼,便扫尽了天下间的万水千山。但若细细看去,却能发现浓黑的瞳仁中,一丝猩红稍纵即逝。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一丝魔气缠绕在他玉白的指尖,倏忽不见了踪影。 这次的魔气太少太弱,似乎是被净化过。 他心念一动,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水镜,里面有千里之外,尚在琼凰国收拾残局的冷玉的身影。 他无声地注视着冷玉。这个令修的弟子,因要追查杀害师姐的凶手,在前些日子离开了宗门。自己的身体十分虚弱,在确定冷玉没发现不对之后,他没再过多留意此人。 琼凰国的魔气在他意料之中,甚至说是他一手促成的。本来计划在夺舍之后,自己能借琼凰国王宫中的魔气蕴养身体,却没想到散溢出来的魔气竟然比预想的少了很多。 他沉思了片刻,叩了叩面前的水镜,道:“冷玉,即刻回宗。” 他的声音不大,远在千里之外的冷玉却忽然身形一顿。镜中的男子微微垂眸,朝着极清宗所在的方向,遥遥一礼:“是,师父。” 容蕊和茗乡一左一右将陆离搀回了房间,没了天君的压制,陆离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他话说不太明白,最后还是茗乡把前前后后的把事情告诉了容蕊。说完之后,容蕊问陆离:“你为何不先去见天君?” 这确实不合常理。陆离受天君管控,是绝对服从天君的存在。天君曾有令,出任务后不论多重的伤,都要先去见他。之前陆离也都是这样做的,唯有这一次不曾。 方才说什么她命令的,自然是骗天君的鬼话。 那么为什么陆离却违抗了命令?容蕊想知道。 “你,晕了。”陆离道。 容蕊更加不解:“我晕了,找天君难道不是更有可能我是怎么回事吗?”难道陆离故意想害自己,所以不找天君救自己。 容蕊承认自己在天狱山待久了,内心也变得阴暗了起来。她眯着眼睛,打量陆离。 见对方没有说话,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好哇!我把你当儿子养,你竟然想害你爹! 容蕊怒从心中起,一记赤焰琉璃火就要打到陆离的头上。 忽然陆离开口,带着些不情愿的意味:“他会喝,心头血。” “呲~”容蕊手上的小火苗熄灭了。她呆了呆,有些没明白地道:“嗯?” “你晕了,不能被人,喝血。”陆离看着容蕊,一字一顿道。 容蕊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哇!陆离大人好贴心!”她尚未说话,茗乡先感叹了起来。“原来陆离大人是怕你被天君取血,所以才不想把你带去天君那里的。” 竟然是这样吗? 如果他先去见天君,以天君的性格,的确会不顾她昏迷,先取一杯血喝了再说。 原来竟然是担心她! 想到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之间,容蕊心里除了温暖,更多的是惭愧。她的目光柔和了起来,忍不住帮陆离整理了一下方才因为打斗而凌乱的头发:“不错,不愧是我的好儿……咳,好搭档。” 一激动,容蕊差点说错了话。她含糊过去,然后又对陆离道:“我没事。倒是你,没听天君的话差点被弄死。下次可不要了,让他喝一杯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 陆离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容蕊只当他听进去了,又对茗乡道:“也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壮着胆子去找天君,这屋子怕是被他们两个给拆得七零八落了。” 茗乡脸微红,摆摆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我见着童宴大人来,便知道事情不好,他最是爱惹事的人。” “哦?”容蕊不曾见过童宴,于是问茗乡:“他是何来头?” 那人方才在屋子外头干嚎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便一个翻身,不见了踪影。 茗乡看了一眼外头,似乎还心有余悸。回过头才说:“这童宴大人是天君手下实力最强悍的行尸,比曹积大人还厉害。你看他能说会笑,估摸着也有个近千年的道行了。而且他脑子好使,你们出的任务,都是他招揽来的。” 容蕊想了想,那个童宴的确已经非常接近活人的行为举止了。若放到人堆里,普通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行尸。 “他如何招揽任务?”容蕊有些好奇。 茗乡道:“童宴大人经常在外,有所求又有门道的人,自然会找上他。” 原来如此。之前她还疑惑天君日日在天狱山享乐,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赚钱的任务。原来是专门有“尸”负责。也难怪她之前没有见过童宴。 “那他这次怎么回山里了?”容蕊问。 茗乡摇摇头:“这我便不太清楚了。” 童宴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便换成茗乡开始好奇:“容姑娘,你们这次的任务如何?可否凶险?” 茗乡家破人亡之前,也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的。一开始伺候容蕊还有些怯懦,如今和容蕊住了这么久,早已不再忧惧,反而显出以前一些活泼的本性。 容蕊见她好奇,便细细地将琼凰国的事情讲给她听。容蕊的声音本就清澈,虽然说得不是那么声情并茂,但清楚明白,茗乡宛若亲历。听到最后,她眼中已是带了些泪意,叹息道:“琼凰的国君和陶清漪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了离幽姑娘……” 事情已了,容蕊没有过多的惆怅。 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何守懦弱,但却长情,所以他等到了陶清漪的回心转意。陶清漪虽有傲气,但缺了一份果决,所以她最后决定原谅何守。 而离忧,她心有魔障,最后却战胜了魔障,找回自我,并选择牺牲自己净化魔气,容蕊尊重她的选择,也钦佩她的选择。 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不过在于抉择。 到底只是别人的故事,茗乡感叹了片刻,也不再惆怅,反而是带了些喜意道:“这次任务容姑娘又突破了,陆离大人连话都会说了,真是值得祝贺!”说着她看了看天色,站了起来,笑道:“我整治些饭菜,咱们庆祝庆祝。” 容蕊没有阻止,笑着点了点头,茗乡便出去备菜了。 天狱山的日子无趣,做菜是茗乡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容蕊自然由着她。 茗乡一离开,屋子里便剩下容蕊和陆离两个人。看着坐在那里有些乖巧的陆离,容蕊当夫子的劲儿上来了,问道:“你对琼凰国的事情怎么看?” 半晌,陆离没有说话。 容蕊忽然有些觉得自己过于着急了,估计以陆离现在的灵智,还不能对一件事有完整的看法。她这么问,很可能是在拔苗助长。 于是不再多说。 想到之前天君要心头血,她便准备站起来去取血,忽然就听陆离道:“何守利用,离忧做贵妃,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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