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父亲提起墙角的灯笼,带上一个小小的、没有脸的纸人就出门去了,杨瑞月跟他说的一样,从他踏出家门开始,一直唱歌,唱完一首就喊一声爸爸。 到了中午,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满面青紫的男孩儿,后面还有两个哭着的大人。 父亲抱着男孩儿到杨瑞月前面,让她叫一下男孩儿的名字:马全宝。 杨瑞月点点头,叫了三声,到第三声的时候,男孩儿猛地喘了口气,眼睛忽地一下睁开,却全是眼白,旁边的两个大人看着立马吓得瘫倒在地,只有父亲眼疾手快地捂上男孩儿的眼睛,让杨瑞月再喊三次小宝。 “小宝,小宝,小宝,快快回家。”杨瑞月这次喊完,父亲怀里的男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等父亲移开手,男孩儿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脸上的青紫渐渐消失。 父亲松了口气,将男孩儿还给那两个大人,说:“魂叫回来了,三年之内,晚上他都不要出门,难熬是难熬点,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魂轻,容易被带走,这次是月儿在才喊他回来,没有下一次了。” 两个大人感恩戴德地给了父亲一些钱,不过父亲没收,让他们赶紧带小孩儿回去睡一觉定定神,再次交代晚上别出门。 —— 杨瑞月喝了口搪瓷缸里的热水,对柳招娣说:“我就是这么认识马主任的,他中元节自己走鬼门关里去了,后来我父亲帮他们家把他找回来,慢慢走动就多了点,你不要担心,我也会帮忙把你们的儿子带回来的。” 从杨瑞月说到自己是个纸娃娃开始,柳招娣就感觉自己站不起来了,她腿一直发软。 她年纪也不小了,在不能办祭祀前,她也曾见过那些在葬礼上被涂得花花绿绿的纸人,在小时候,唱一整晚的丧戏跟摆满了灵堂的纸人就是她的童年噩梦,睡着了都会被吓哭。 小时候怕纸人真的活过来,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真的能听见纸人跟她说“不要担心”,没晕过去是她还记挂着出门在外的丈夫跟儿子。 柳招娣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发了发狠,咬破舌尖,声音发颤:“那、那个……月儿姐,你、你是纸人?” “是哦,纸扎的人,会瘪掉。”杨瑞月说着,抬起手,捏扁了自己的手指给柳招娣看。 看着苍白纤长的手指,在杨瑞月另外一只手捏上去后,发出了纸张被捏扁的声音,随后她的手指出现了折痕,明明其他地方还跟人一样,手指那个地方就跟轻飘飘的纸似的。 柳招娣吓得也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疼痛让她无法晕过去。 捏完手指,杨瑞月发现柳招娣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沉默一会儿,把手恢复成原样,说:“招娣,你不要害怕,比起我,不是那些会杀人的人更可怕吗?” 说这话的时候,杨瑞月歪了歪头,修剪平整的头发跟着摆动,看起来没那么像一个呆滞的纸人了。 柳招娣张了张口,很长地叹息一声:“哎……老马,是不是跟你说了镇子上的事?所以你出现,是为了带他们走吗?” 杨瑞月不明白柳招娣在说什么,便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回来是因为,我在马主任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镇子,最近想念父亲了,所以回来住一阵,不过我不会变老,大概等马主任和你去世后,我又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吧。” 有一次提到了父亲这个字眼,柳招娣总算在慌张惊恐下想起了每年偷偷祭拜马家先祖时,马全宝顺带去祭拜的一个墓碑,那个墓碑上刻的是“挚友杨师傅之墓”,旁边还有那位杨师傅妻子女儿的墓穴。 以前柳招娣问马全宝那是谁,马全宝就解释说是父亲一个挺好的朋友,自己应该喊叔叔,那家人都死全了,其实妻子女儿都是衣冠冢,他们也不知道杨师傅的妻子女儿葬在哪里,但杨师傅死了,肯定没人祭拜他们,就干脆多立了衣冠冢,算是给他们家一个安身之所。 一家三口,都不知道名字,刻在墓碑上的只是旁人对他们的称呼。 柳招娣拍拍胸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老马说过,爸爸以前是有个叫杨师傅的朋友,墓穴在山上,旁边还有他妻子女儿的坟墓,你既然还活着,那、那应该把墓穴推掉才好……” 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毕竟纸人能说话吃东西实在太令人震撼了,柳招娣要不是有马全宝的交代撑着,她根本不敢同杨瑞月在一个屋子里待着。 杨瑞月继续跟柳招娣解释:“我是父亲的二女儿,不是那个墓穴里的姐姐,姐姐死掉后父亲太伤心了,所以做了我出来,我们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她死在十五岁,所以我也不会再长大。” 柳招娣愣住了,当父母的人,看不得这样的事,孩子死去,父亲得多难过,才必须去靠制作一个假的女儿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可是,最后父亲还是死了,又只留下这个懵懵懂懂的纸娃娃,她说想念父亲回来,离开的日子里,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难怪杨瑞月长着十五六岁的脸,还留着小孩儿才会剪的娃娃头。 柳招娣按照马全宝的年纪往前推了推,三十多年前的时候,会剪这种头发的孩子一般是女学生,她们上新式的学校,穿着蓝色的学生裙,平刘海、齐耳短发,可以叫学生头,也有些地方叫娃娃头。 不管怎么看,杨瑞月其实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柳招娣做母亲的,慢慢放下了心防,她把馒头跟米饭往杨瑞月那推了推:“月儿姐,先吃饭吧,老马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没太多文化的柳招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般能做的就是招呼客人吃东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客气、最真诚的话了。 杨瑞月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柳招娣,说:“招娣,你也吃,他们可能需要点时间。” 看着眼前的馒头,柳招娣接过后有些紧张地问:“月儿姐,我能问一下,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老马去找他啊?” 杨瑞月并不吝啬将这些告诉别人,便说:“每个人死亡的日子都是固定好的,马福阳要死在生日那天,要想救他,多提前准备一天,救下来的可能就大一点。” 定数这个东西很玄乎的,有的人运气就是好,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不会死,可有的人呢,或许人还在没到该死的命数呢,忽然就死了。 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是多方影响的结果,你主观做了多少被算进命数中的事,死亡的时间就有可能被提前多少。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用跟柳招娣说得太明白,只要告诉她,那一天是劫,想活,远离死因就可以了。 就像算命的会跟别人说,你将来要被淹死的,所以某某日子千万不能靠近水源,不过很多时候,说了也没用,该死的人,在自家水盆里都能淹死。 柳招娣并不像马全宝听到这个消息时被震惊到掉下椅子的模样,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说,对着杨瑞月干笑了下,让她先吃饭。
第4章 杨瑞月不知道柳招娣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听她说先吃饭就吃了起来。 吃饭花不了多少时间,柳招娣匆忙吃完饭就开始等马全宝跟儿子马福阳回来,她看起来十分焦虑,无法安定地做一件事,整理一下野菜后又去打水,打到一半忽然到厨房里劈柴。 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杨瑞月有些不解地跑过去问她:“招娣,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啊?” 柳招娣僵硬地摇摇头:“没……等老马回来吧,我、我……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月儿姐,你说我儿子还能回来吗?” “能吧,死期不是今天。”杨瑞月模棱两可地回答。 说完后柳招娣看起来更害怕了,她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恐惧中带着焦急,嘴里念叨着保佑之类的话。 杨瑞月见自己说了话也没什么用,就抱着搪瓷缸到屋檐外晒晒太阳去了。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马全宝到了五点多才带着儿子马福阳回来,两人身上都有些血迹,一身狼狈,马福阳更是傻愣愣地,估计没马全宝拉着,怕是都不会走路了。 回来的人里除了马家父子俩,还有个穿绿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路生风。 屋内的柳招娣听见声音,急忙跑出来想看看马全宝跟儿子怎么样,没想到还有个外人,刚迎面就收到了马全宝的眼色,顿时柳招娣脸皮抖了抖,换上笑容:“欸,老马你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有客人来也不早说,我好去买点东西招待人家啊。” 绿色制服的中年人摆摆手:“嫂子别忙活了,我是镇上派出所新来的警察队长柯珉,是这样啊,我就是送马主任回来,这厂子里出了点事,给孩子压压惊啊。” 柳招娣心里一咯噔,她装不下去了快步走到马福阳身边,伸手去摇晃马福阳:“儿子,儿子你没事吧?啊?出什么事了?” 柯珉叹了口气,拍拍马全宝的肩膀:“那马主任我就先回去了,这事闹的,孩子没事就是最好的,暂时吓着了,回头也能慢慢养回来,走了。” 刚说要走,柯珉抬眼就看到了还坐在门口的杨瑞月,他愣了一下,跟马全宝说:“马主任小女儿吧?长得漂亮。” 马全宝忙摇头:“不不不,这是我一叔叔的孙女,算侄女,本来说带家里来吃饭的,这忽然就出事了,还没吃上呢。” “哦哦,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搅了,你们先聚着,我得去村长家看看,还有,小马同志要是想起来了什么,就到刑警队给我说一声。”柯珉摆摆手,这次真的离开了。 送完人,马全宝把门关上,回头看见对着马福阳念叨的柳招娣,还有一动不动的杨瑞月,长叹一口气,他走过去说:“先回屋,月儿姐,也进屋吧,这事我左想右想,感觉哪儿哪儿都不明白。” 几人回到屋里,柳招娣坐在儿子旁边沉默着,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反而好像并没有特别慌乱和难受。 今天家里没人去领晚饭,好在家里有余粮,可以吃上口热乎的。 简单的饭菜端上桌,马全宝跟马福阳都不动,杨瑞月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问:“你们不吃吗?” 刚问完,马全宝捂住嘴,冲到了屋外,没一会儿就传来呕吐的声音,听得杨瑞月都愣了,她咬了口馒头,自言自语:“不难吃啊,为什么要吐?” 过了会儿,马全宝回来了,他侧着脸不去看桌面,跟柳招娣说:“媳妇儿,你先把桌上带肉的东西都放去厨房,我、我这几天可能看不得这个……” 说完,柳招娣眼神一动,顿时明白了什么,默默起身端走了菜,一下子桌上就剩绿色的菜跟咸菜,杨瑞月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吃。 等柳招娣从厨房里过来,马全宝才重新在桌边坐下,纠结了好半晌,跟柳招娣说:“我今天……去厂子里找儿子,隔壁镇的路我们经常走,可这次还是迷路了,就绕在山路上怎么走走不出去,跟鬼打墙一样……后来我把纸鹤肚子吹起来,跟着它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