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高科技屏幕与机械手臂运转自如,看着陌生且让人惊叹的一切,她却浑然不觉,脑中只有程雯那一句话。 “是你爸带回来的。” 喉咙有点干,她抿了一口咖啡,竟连味道也品不出来了。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秒钟,却又比贯穿整个星际、飞跃四维空间还漫长。阮北晴攥着玻璃杯,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说话。 “我爸他在哪儿?” 两年。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敢在程雯面前提“爸”这个字。 她习惯藏着情绪,又或者早没有了情绪,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像是走出逼仄的峡谷后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原,热泪盈眶的同时,又有几分不知前路的茫然。 “在单位,怎么了,你想问他关于报志愿的事情?” 报考志愿被许多人视为“第二次高考”,机构们纷纷宣称“只要会填志愿,考得差也能去好学校”,程雯不知真假,一度被报考机构坑骗两三千块钱。 她藏好那一分情绪,迅速明白了自己生活的主线。 看来现在只等着报考志愿、高考录取,然后,她就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阮北晴含混地“嗯”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程雯又试探地问她:“今晚吃凉拌折耳根?” 折耳根是阮北晴最讨厌的菜。 可她也仿佛没听见,“随便。” 程雯如见了鬼一般走进厨房。 阮北晴看着咖啡杯中的半杯咖啡出神。 她已经捡回了眼镜,关掉了那一颗按钮,却没有戴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戴久了眼镜刚摘下来时,总有种朦胧的虚幻。 玻璃屏幕前的主播还在继续。 “......目前,华夏科技研究院大学已经组织专家队伍展开调查。人类反抗机器人联盟,即HRRA,也做出了应对举措。从明日起,HRRA将以华夏科技研究院大学为基础,扩大对杰出青年学生的招募,致力于培养有理想、有担当、有本领、能胜任的青年群体,为解决科技乱象提供人才和技术支持......” 她听了一耳朵“华夏科技研究院大学”和青年联盟,神思很快又飘了出去。 她的父亲,真的还活着吗? 人间十分钟,比得过元宇宙中十天。她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活着的父亲了,原来自己能够出来,当真是受了父亲的指引?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得的笑。直到闻见客厅的醋味,她才猛地站了起来,“今天吃折耳根?!” 其实只要一家人团聚,顿顿吃折耳根都是幸福的。 阮北晴破天荒地去厨房帮工,见程雯摆出三只碗,语气难得轻快,“要我帮忙吗?” 其实需要她做的只有三件事:把食材给机器人,设置程序,启动。 水龙头会借助刷子自动清洗蔬菜,与案板相连的菜刀和推手会将蔬菜切成相应形状,倒入锅内,加入早就准备好的调料进行烹调。 她们家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机器,如同几十年前用拼夕夕购买的廉价电饭煲。而在当今,更高层次的烹饪机器甚至可以仿照大厨的刀法和烹调技术,将萝卜雕刻成薄如蝉翼的“鲜花”,制作出堪比五星级餐厅的美食。 但那些对她们这个拮据小家而言,用处并不大。 程雯用机器将排骨洗净,放在案板上,“你搜一下糖醋排骨怎么做。” 阮北晴对机器抱有极大警惕,但还是惊讶地朝它们扬下巴,“不用它们吗?” “你不是觉得机器做出来的不好吃吗?” 大概是虚拟世界中糖醋排骨的味道影响了她的意识,机器做出来的糖醋排骨到底难吃到了什么程度,阮北晴并没有概念。 但尝了咖啡的味道之后,她大概能想象出来。 她下意识摸着兜,“手机在哪里?” 从清醒之后她就一直在找手机。没有手机真的太不方便了,阮北晴搜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联系不到朋友和家人。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全等着余额宝的钱救济。 “你要手机干什么?”程雯诧异地看着她,“咱们家从来没有手机啊?” “......没有手机?”阮北晴嘶了一声,“那咱们用什么买东西?纸币?” 程雯的刀忽然掉在了案板上。 她听见“手机”和“纸币”两个词,忽然想到自己看的新闻。 据说,那些被困在元宇宙世界,或是因此产生了精神问题的人,都说自己是从几十年前穿越来的。 他们忘了在现实世界的大部分记忆,习惯于用手机付费,甚至会用纸币。 他们口中的时代没有酸雨和高楼,人们用智能手机联系,无论是物联网还是AIGC的发展都处于初级阶段。他们的交流依靠键盘打字,最方便的也只是语音输入,“意识控制”是想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因为不肯接入意识网络,他们无法融入社会体系,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并最终走向自杀道路。 专家说,这种病是因为虚拟世界的记忆取代了现实记忆。意识所受的损伤是不可逆的,科技和社会发展也是不可逆的。他们如果不融入社会,就注定被抛弃。 他们给这病症起了个名字,叫“失范型认知错位综合征”。 目前,它的自杀率达到了15%,且在不断攀升。 每一个患病之人,表面再怎么阳光开朗,都有可能走向不归路。 在程雯眼中,这些患者不仅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固执地有些荒唐。不就是授权自己的意识吗,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今的世界,挣钱花钱存钱都依赖于无线意识网络,“纸币”和“手机”已经淡出了众人视野,成为堪称古董的存在。就连程雯,对“手机”一词的印象也停留在小时候,“纸币”更是几乎没用过。 这孩子从哪里听来的词?难道说—— 程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北晴,你难道......”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好久才指着自己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第49章 catch-22(一)[修] (微修, 加了点思考,删了无用情节) 思绪回到当下时,青年的解释已接近尾声。 “至于为什么组织这个协会......其实很简单。我们这些人, 要么是自己被甩在浪潮之外, 要么亲朋好友因此离世, 既然没人在意,就只能靠自己抱团。” 青年看了看表,短暂结束了话题,“好了, 下面开始讨论我们的调研吧。赵霄,调研报告是由你负责的吗?” 在红发卡女生的汇报过程中, 阮北晴听到了许多事情。 遗民协会调研的地方是华夏六院, 是精神疾病研究中最为知名的医院。 在他们的调查之中,大部分病患和正常人没有分别, 收留入院的原因是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意识被窥探或者侵入。 医院负责稳定他们的情绪, 适时引导,鼓励他们打开心结、拥抱社会。 大量的治疗之后, 一部分患者终于能和意识控制系统进行有效互动, 而另一部分,却因为始终不肯接入,被称为“顽固派”。 遗民协会采访了“顽固派”中的代表性患者李阿姨。 李阿姨是病患中状态最差的一个,采访时几度崩溃。她已经76岁, 却声称自己只有26岁,正是人生的上升期, 即将硕士研究生毕业。 “我马上就可以读博了, 后面还有一大堆好日子,怎么可能76岁!我考研三战才上岸, 博士导师前几天才回复了邮件,你们和我说我76岁了?”她的生理状况很糟糕,手上插满了针管,气到极致时,李阿姨还会把吊瓶摔碎,“给我手机,我要和家里人打电话!” 只有在与遗民协会的成员聊天时,她能保持平静,眼里充满光亮,因为协会的成员不叫她奶奶,叫她学姐。 她聊起了三战上岸经验,强烈吐槽自己的不满,“我今年研二,为了读博特意和男朋友分手,毕业论文都快写完了,结果来了这个地方,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她口中的“博士导师”,是一位已经离世多年的学者。 “李阿姨是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根据她女儿的叙述,阿姨早年梦想是成为学者,但研二期间意外怀孕,没有办法进实验室,最终肄业。此后的数十年,她靠自己养活女儿,却再也回不去巅峰了。” “她重度依赖虚拟世界来麻痹自己,女儿没有办法,因为那是让她最高兴的时候。”红发卡的女生阐述着,“我们试图用虚拟机器帮助他们,但是失败了。” 局势吃紧之后,联盟对机器和零件的看管越来越严。协会的人修复了几台勉强够用的虚拟游戏机,谁知一进医院就被没收了,还差点被当做内鬼抓起来。 他们争辩着,“我们只是想帮助他们!” “你们确定不是害了他们吗?一旦再次接触这些机器,他们可能就永远沉溺进去、醒不过来了!医院有镇定剂,还用不到你们帮忙。” “那把机器还给我们。” “不行!你们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任何机器都有可能偷窥并且杀害人类,你们私下里研发这种东西,没被抓起来已经算客气了......您是联盟的人吧?对对对,这是我们新没收的仪器,我记得上交了会给奖金来着?” 出于无奈,协会的成员又采访了与李阿姨截然相反的患者大壮。 大壮就读于某高校马理论专业,不爱说话,只喜欢一个人看书。 他的问题是反社会。在他眼里,科技进步没有给人们带来好处,而是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当医生列举意识授权的诸多优势时,他常常不屑地一哂。 “人们真的变得更好了吗?”协会成员的主旨与他观念契合,他合上书,难得严肃地袒露心声,“我们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工作,于是我们24小时都在工作;我们可以在梦里面学习,政客和广告商也可以在梦里面投放宣传标语。你告诉我,这就是人们口中的‘自由’?” “不错,很多哲学家认为自由是不存在的,只要有秩序,就有控制人们的手段。但是在几十年前,人们起码能自由自在地做梦,能自由自在地思考——当一个人连思考的能力都被控制,他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的。”他平静地叙述,“人们像西西弗斯[1]一样活着,在上帝的惩罚之下日复一日地推石头,看它滚落下来,又重新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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