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是说一说、过个嘴瘾。阮北晴观察过她的微博,见徐玥格外喜欢在极易404的话题下跟帖,被投诉禁言都已是常态。 她能把一片叶子偷偷塞到阮北晴的书里,等叶子划出来的时候,笑着问她:“惊不惊喜?” 暑假时,她会坐一个小时公交车,赶到阮北晴所在的自习室,拉着她去附近的KFC庆祝生日。 这些事都太简单、太寻常了,寻常到泛善可陈。可对被当成“疯子”的阮北晴而言,那是为数不多的温暖。 阮北晴握紧了书页。 血迹浸透了页面边缘,洇湿了字迹。这么多血,她想象不出徐玥遭遇了什么,也不敢想。 她想:“有了这本书,他们应当会相信我吧?修好手机之后,没准还有其他的线索。” 她又想:“让她消失的人,和让爸爸消失的,会是同一拨人吗?” “......徐玥,你可一定要活着啊。” 正想着,手机嗡鸣几声,有新消息传来。 阮北晴划开,两个大字明晃晃地闯入眼帘—— “跳车。” 消息是“+86199”开头的手机号,没有备注,是陌生人。 她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回道:“?”。 这就奇怪了。 她不常用手机,拒接除程雯之外的一切电话,从不买快递和外卖,手机号保护的很严实。 谁搞来的手机号?怎么知道她在车上的? ......真有人跟踪她? 然而后排座位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前面的人是早就上车的乘客,不像是会跟踪她的人。 那人却回复:“当心身后。” 刚巧此时,身后的座位发出“吱嘎”一声轻响,窗帘也被吹得哗啦乱动。 ……她成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北晴没敢回头,飞快地回拨了那个“199”开头的电话,是空号。 再怎么发消息,都发不出去了。 恰巧公交车到了站,阮北晴当机立断地背上包,摁响了下车铃。 车内的人依然在沉睡,并没被铃声吵醒。她心里有些急,一连摁了三下,司机却和没听见一样,加速冲过了站台。 阮北晴终于觉出不对,“师傅,停车!” 她连着喊了三声,司机才不耐烦地回道:“停什么车,这马上就上桥了,站台之间不能停车,不知道吗?” 阮北晴无端被噎,柳眉一竖,“那你刚才那一站为什么不停?” “你又没说,又没摁铃,谁知道你要下车啊?”司机暴躁地捶了下喇叭,“过了桥,过了桥再下。” “不是——”阮北晴刚想争辩,一听“过了桥”三个字,再联系那句“跳车”,陡然意识到什么。 她抓起一个靠窗睡觉的高中生,“你听见我摁的铃了没?” 高中生烦躁地将她推开,“你有病吧?” 她转而问一个始终睁着眼的大爷,“您听见我摁铃了没?” 大爷双眼迷茫地看着她,“什么铃?摁什么?” “你们都没听见我摁铃?一个都没有?!” 她扬起声调逼问,换来司机又一声怒骂,“你什么素质?没按铃就是没按铃,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不,这不是有没有按铃的问题。 是为什么她按了铃,他们却全都听不见! 就好像她看见那一滩血迹,他们看不见;好像她记得阮文善活着,他们都说没有;好像她记得那些消失的明星和流量歌曲,却无人知道。 ——“消失”事件又一次发生了。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 偏在此时,有个中年男子不满道:“停车就停车呗,这小姑娘就是摁铃了啊,你们故意针对她干嘛?” 司机气愤地骂了句脏话,“你是耳朵不好使吗?有病就去医院,在这里乱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冲上去抢起了方向盘。 其余乘客要么睡觉,要么看向窗外,充耳不闻。 阮北晴如遭雷劈—— 公交车马上要驶上大桥。 大桥穿越了碧弯河水库,下过雨,路面湿滑,且没有多余的车。 公交车在两人的争执下左晃右晃,失了方向。 她见公交车走起了“醉步”,心底陡然一紧—— “师傅停车!” “别吵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坠湖了——!!”
第7章 把关人(一) 然而她劝不住。 变故发生得太快,车上乘客却都诡异地保持沉默。 醒着的人,神色空洞;睡着的人,恍若未闻。 这辆车明显不对劲。 中年男子在“百忙之中”,竟然扭转过头,“阮北晴,跳车!” 她不明白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飞快将书包背在身前,踩住椅子,护住头颈翻身一跃—— 跳车其实并不容易。哪怕司机将速度降得很慢,哪怕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她还是摔了膝盖,扭了脚踝,疼得她额角冒汗。 而几乎是一刹那,公交车冲下围栏,砸入波光粼粼的湖面中。 “咚”地一声巨响。 阮北晴错愕地看着被撕裂开的护栏,扑上围栏。 公交车以倒立的姿势砸入水中,缓缓被湖水吞没。 她内心狂跳,赶紧翻开书包,见英语册子和手机还在,好歹松了口气。 很快有行人发现了这一方动静,拿出手机报警拍照。 阮北晴长长一叹。 很好,下午又不用考试了。 - “监控显示,13点16分27秒,你与司机发生了口角。19秒钟后,一位中年男性争夺方向盘,你跳车逃生,8秒后,公交车坠江。”陈铭宇揉着眉心,头难得这么痛,“坠江前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促使你跳车的?” 短短八个小时,有三件事全都牵扯到了这个女孩身上,一件自杀,一件斗殴,还有件更离谱的公交车坠江。 一件比一件致命。 阮北晴没有早晨相遇时那么桀骜,脸色和嘴唇有些白——方才陈铭宇得知她还没吃午饭,点了份盒饭给她,她居然不声不响地接下了。那可是她第一次肯收陈铭宇碰过的东西,虽然最后转了账,甚至多给了几块钱跑腿费。 她垂眼坐在椅子上,怀里牢牢抱着书包,“你觉得是意外吗?” “什么?” “坠江。” “......” 三件事联系起来,确实离谱了点。 但陈铭宇坚信自己是位马克思主义者,用最客观理性的证据回应了阮北晴的问题:“我们询问了公交司机的妻子与邻居,他的妻子承认昨天与丈夫吵架,逼迫丈夫签署离婚协议书。” “此外,他还欠了房贷,抚养两个儿子,一岁的儿子刚刚患了肺炎,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前几天,他的父亲出车祸过世了,他的精神和经济压力都很大。” “但这毕竟是场意外。在那种情况之下,他大概也不希望自己会坠江。” “......” 少女抱住书包的手又紧了些。 她跳车时穿着断袖,胳膊上擦伤了大片,还有大片淤青。但她没处理伤口,像是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像不像徐玥?” “什么?” “压力都很大,事发都很意外,但是......”她从包里缓缓摸出沾了血的英语小册子,“我不相信这是意外。” 陈铭宇愣了两秒,脸色霎时沉了,“你从哪里拿的?” “徐玥的母亲手里。”她哂道,“没想到吧?——你没想到,我没想到,大概他们也没想到。毕竟徐玥的母亲只是个傻子,没有人会相信她藏着线索。” “但她还是藏好了,给了我。她信不了别人,只能信我,哪怕她傻了、疯了,她也要拼尽全力救自己的女儿。”阮北晴哂了下,摇着头,“陈警官,我和她一样。” 陈铭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一年前,他站在坟前,见到阮北晴时的情形。 - 阮文善和陈铭宇是老乡,自小一起长大。 后来,两人一个从军,一个从警,明明都是南方人,却阴差阳错派遣到了L市,有幸聚了几次。 那时,阮北晴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但特别喜欢噘嘴,且不爱笑。明明长得软软白白,却顶着一副嫉恶如仇的脸,是个随时会用爪子伤人的小家伙。 她一噘嘴,程雯就要板起脸凶她,于是小姑娘更生气了,眉毛一竖,咿咿呀呀地同母亲吵起架。 这场面阮文善见怪不怪。他眼疾手快地用青菜堵住老婆的嘴,又将一小条炒鲜奶夹到女儿面前,好声好气地和着稀泥,“北晴,你看这是什么?这是甜的哦,你吃不吃?” 小姑娘虽然安静了下来,却瞪着炒鲜奶,像是在同它置气。大概没有小孩子能推拒甜食,她瞪了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施舍给了阮文善面子,张嘴吞了下去。 那顿饭是陈铭宇请的客,炒鲜奶也是专门给她点的。阮文善将她抱起,对她道:“这位叔叔是你的干爹,你喊声干爹好不好?” 北晴显然不明白干爹是什么意思。她不爱说话,但还是被父亲哄着,闷闷道:“干爹。” 那是阮北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他干爹。 ...... 后来阮文善常年出差,两人事务繁忙,难有时间再会,联系的次数也慢慢变少。 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十分离奇。一日,陈铭宇正要离开警局回家,在门口遇见了阮文善。 那是去年三月底,夜半,天上下着雨。阮文善撑着伞,像是等了他很久。他愣了一下,快步赶去,“阮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阮文善脸色发白,像是生了很重的病,“小陈,我大概坚持不下去了。” 陈铭宇不明白他的意思,“阮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你......” “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去处理一下。”他望着雨夜,路灯昏暗,积水上衬着斑驳光影,“你如果看见北晴了,替我劝她一下,让她听妈妈和别人的话,不要吵,也不要犟。” 阮文善去异地执行任务,已经是件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的事情了。陈铭宇敏锐地听出他话里不对,以为这任务会很危险,心里抽痛了下。 但他劝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这种人,一旦跨进了军警校的门,半条命都许给了国家。他们对得起自己的热血和性命,偏偏最对不起家人。 他沉声道:“我会的,阮哥你保重。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 阮文善朝十一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和女儿原本只有一街之隔,这一走,不知要隔多少层迷雾了。 “就和她说,爸爸一直陪着她。” 次日陈铭宇醒来,难得给程雯家里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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