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萧璟云近在迟尺,却又一种不可言说的距离感。 此情此景,简直同与扶桑神君初见那日一模一样。 心中的答案愈发清晰。 清黎珠环相碰,鬓边垂下细细硬是晃出的点点银光和光晕:“殿下,会哭吗?” 萧璟云脊背一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清黎绛唇轻启:“我与殿下相识不过一夜,可感觉殿下好像从来丝毫情绪,简直像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偶一般。” 此话一出,像是解了萧璟云的哑穴一般,他竟幼稚地开始反驳:“我是人,并非人偶。” 清黎盈盈一笑,温声道:“那殿下生气一个,开心一下,我瞧瞧?” “我为何要生气?” 她瞧见萧璟云端坐于石上,有意身子前倾贴近他的坐怀,纤玉五指触及到他冰冷的鎏金面具:“殿下可知,人的七情,分为喜、怒、忧、思、悲、恐、惊,而脸上也会浮现对应情绪。” 刹那间,萧璟云本能抬手抵住面具,耳根在不易察觉处泛红:“自然知晓。” 清离垂落的发丝稍稍挠痒着他的脖颈,发丝划过之处攀上一丝粉白,是身边之人的体温炽热。 “那殿下可知晓,为人最可贵的是什么?” “是能因七情感受万物,感受每一天活在世上的意义,而不是茫然看着世事变迁。” “有情人会在两情相悦之时,欢喜若狂,恨不得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官商之人,会守着自己无上财富,每日患得患失,一个心悬在高处。亲人去世,痛失所爱,人们常会悲痛欲绝,心中抽搐。人之将死,包括我在内,皆会心头颤栗。” “殿下,感受过这些情感吗?”清黎指尖轻点他的胸膛:“感受过此处,因为人和事而博动吗?” 萧璟云侧过脸:“未曾。生来没有,如今也不需要。” “别动!”清黎眼神深邃,似笑非笑,移开面具一半,露出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果然,面具之下,是与扶桑神君一模一样的容颜。 清黎心中狂喜。 她就这样节节逼退萧璟云,直至逼退到二人失去重心,一同倾倒在巨石上。就算这样,清黎也不就此放过身下之人,双手张开,把萧璟云圈住。澄清眼神望进了如死潭一般的眸底,深不见底隐着难以察觉的细动在微微作祟,瞳孔微颤。 清黎凑地更近了,有意把自己的鼻息呼在他清冷的眉眼之上:“殿下,你难道就不想体验七情中的喜吗?” “你有想过要尝试爱一个吗?你想体验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吗?” 也不知清黎哪来的胆子,今夜竟敢如此大胆戏弄着曾经的上清神君。 萧璟云的脸颊上慢慢染上一层红晕,但眼里寒气更甚几分,他终于带着些厉声回道:“不想。” 瞧着他羞恼,清黎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他,带了几分嫖客得逞的快感。 “难道殿下就想这么麻木无情的过一辈子?一生体会不到七情,不想同常人一样?” “比生死更可怖的是,你无所念,无所私,看似清醒,实则麻木地耗费这漫长岁月,生不如死。” 萧璟云慢慢冷静下来,面色恢复如常:“我无需。只要万民皆有即可。即使我永远体会不到、不知他们为何忧喜、悲伤,我也会一如往常一样守着大晟黎民。” “我唯愿,家国永安。” 清黎这才明白,无论是萧璟云还是扶桑神君他们皆有一种奉献于天下苍生的神性,他们所见只有脚下万民,从无自己。扶桑生来唯有的使命,就是守护人、天、地三界秩序,他可以万年化作神木支撑天地,维序阴阳。这份沉重的神性,让他超脱于世,也让他居于高台,一人孤寂。 而萧璟云,亦是如此。此世他虽不在是扶桑神木,也不是神君,但也是掌管一国生死的储君。 清黎抬眸望着萧璟云,低声说道:“可,你是人。” 此世,你是人.... 清黎的声音愈来愈轻:“是人,并非草木,你就应该和他们一样有情。” 萧璟云不想与之争辩,起身,身子背过:“就此别过,我会派遣人护送你回南陵。” “多谢清黎姑娘的救命之恩,我答应姑娘的万金,必然会奉上。” “至于寻姑娘故人...” 清黎:“不用了。” 我已经找到你了,扶桑,萧璟云。
第8章 真相昭雪 屋内并未点灯,唯有清光明月透过飞絮纸窗飘然洒落在屋内。帷帐素净雅洁,一鼎鎏金青铜炉,炙燃炭火内熏染着墨香和龙涎香,清香绵延不断。屋角刻摆着复花纹的架子上置着一个盤匜,盘以承水,匜以注水。带着剑穗的古剑,悬挂于架子旁。 萧璟云捧着清水使劲清洗着自己的脸庞,刺骨的水珠顺着下颌沿着脖颈一路延伸,领口的衣襟被水浸湿。他借着剑刃反射的冷光,第一次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眉眼,空有其表,却无眸光。 不知为何,他生来没有喜乐悲伤,也无泪。 他试问身后的掖庭侍卫:“我是怪物吗?” 侍卫答:“殿下,您乃九五之尊。学的是大道国法,自然不会被被我们小人物的情感傍身。” 敲门响起,傅简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凌涵押入正厅,座椅俱全,一进门便见一道美妙绝伦的百鹤来朝的座屏,木胎通体漆黑,四周嵌以细蕊,格调尤高。 萧璟云渐渐从座屏之后缓缓现身,落座于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目不暇视地盯着这幅座屏。 一开口,便把凌涵吓得够呛:“凌大人府内,玉石作画屏风,屋内陈设乃是上好梨木,奢华程度堪比宫廷。南境觀山一带何时富有了?还是说,只有凌大人独享其财?” 凌涵吓得牙关打颤,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殿下饶命。” 萧璟云眉眼不抬,翻开真正的粮册和卷轴,越看眉头愈发紧锁。翻到最末,直接把真册扔在凌涵脚上。 傅简捡起,刚翻几页,便看到赤字写到每月仅有半石粮草,一车军需运往前线。傅简双手紧握着拳,咬紧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猩红,直接重重一脚把凌涵踹翻在地:“你个中令官,怎敢向朝中上书说每月百石粮草,百车军需运往前线!” 他揪着凌涵的衣领,怒目圆瞪:“仅仅半石粮草,连喂马都不够!” “傅官饶命啊!十年前,我地南境有天灾降临,庄田都被大海淹没,实在没多余粮草运往前线啊!下官也是怕陛下怪罪,所以才谎报了一点。”凌涵大指和食指比出一点。 更把傅简气得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只是一点?!” 凌涵慌了:“晟军刚与三国开战之时,连连击败对面,所从敌军那边缴纳的粮草、物资应该不在少数,撑过三月应该不成问题。再说,真正让晟军灭亡的是镇北将军这个叛国贼,可与小人没有关系啊!” 傅简一个武夫,自然也辩驳不过狡猾如狐狸的凌涵。 萧璟云面色从容:“真的只是谎报数目吗?” 凌涵眸光微动:“殿下此言何意?” 萧璟云:“李望春乃是镇北将军的行官,他与你毫无联系,又怎么在暗中帮你编写假账?此外,一连三月前半石粮草运往前线,镇北将军不会起疑吗?怎么从来没有一本文书送往朝中?所来皆是战报,也皆乃李望春所写。” “南陵既然天灾,凌大人为何还自荐中书令一职?为何还承诺十石数额。是不是假借中书令的权势,好向百姓征粮,并且暗将粮草进行转移。” 凌涵虚汗直流,眼神闪躲。 萧璟云不慌不忙站起身子,用火烛点燃一株熏香:“凌大人和李望春应该皆是受人指使吧?是不是幕后之人,叫你暗中转移军需、粮草、军饷,并叫李望春做出假账。” “一查,便可明了。” 天下阵阵惊雷,闪电划破夜空,瓢泼大雨洗刷着南陵各处红砖绿瓦,檐下草木被骤雨洗涤干净,急雨摧残。 随着最后一叶凋落,凌涵像失了心疯一样,颤颤巍巍直起身子。他手指天,脚踩地:“查啊!那就来查啊!” 他咧着个嘴,嘲弄着萧璟云:“觀山案,可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倒刺。谁不知陛下生性多疑,最怕亲近之人的背叛,每夜想到觀山案都会在夜半惊醒。陛下严禁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彻查觀山案,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咋们陛下的心思深沉多疑,若殿下为一介叛国贼伸冤粮草之事。你觉得陛下会赞你高洁圣明吗,还是会怪你忤逆他?况且,我听闻。殿下上个月刚惹得陛下大怒,被罚闭门思过,太子之位都将不保。” “臣倒是想看看,是臣先成为阶下囚,还是殿下沦为废太子?”凌涵披头散发,眉眼上挑几乎是贴着脸逼近萧璟云:“殿下,听臣此言,还敢查觀山案?” 萧璟云下颌紧绷,眼底深黑隐晦,平静说出:“为何不敢?” “啊?”凌涵懵了。 萧璟云握着一盏青白玉瓷的茶盏,轻轻吹着浮在上层的茶叶,一口送入口中:“我会送你入狱,在父帝面前承书你的罪过。” “同时,涉及此事之人,我也会一个个肃清。” “萧璟云,你!” “凌涵,你可愿供出幕后之人是谁?以及那些粮草、军需到底转移去了何处?” 凌涵直起身子,跄踉后退几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药丸,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已经服下:“我已服下子时暮,殿下永远也别想知道...”旋即,毒已经深入心脉,从口唇之中渗出几道黑血。 傅简急忙敞开屋内,朝着院内大喊:“医官呢?医官呢?” 萧璟云依旧不为所动:“凌涵,化骨散是你给我下得吗?” 凌涵顺势摊到在地,口中含糊不清:“怎么?还有别人想除掉殿下?” “没准是你的主子?” 凌涵稍愣一会儿,四肢朝天,凄惨大笑。 一声声凄惨的笑声之中,气息慢慢微弱,最后合上双眼,眼角淌出一滴眼泪。 傅简着急忙慌上去两指探查鼻息,已经断气。他摇头,神色哀伤地望着殿下:“已经断气了。殿下,这几年好不容易刚有了一丝觀山案的疑点,结果又断了....真是天不随人意。” 萧璟云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听着窗外雨声时断时续,深吸一口气:“没有断。” 傅简传来几位暗卫,将地上氤出的一摊和血迹和尸体打扫干净,一切恢复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待众人走后,傅简才出声询问:“殿下刚刚所言何意?” “我最后有问我身上的化骨散是否是他所为,凌涵否认。我又接着询问,是否是他身后之人下的手?” 傅简思索着刚刚的情景:“凌涵,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可能他也不确定。所以,我们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对殿下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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