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炼制傀儡?”恒子箫问。 “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必惊讶。”‘司樾’却是笑了,“箫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明白了什么,悠悠一叹。 “我是无甚所谓,可你怎么办呢。岳景天禛武宗都要你的命,以你现在的功力,如何跟他们对抗?” “就因为这个,要炼制傀儡?”恒子箫双眉紧皱,“好生荒唐!” ‘司樾’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恒子箫会这么说。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去抵抗偌大的禛武宗呢?”她问。 “此乃邪道——”恒子箫冷硬地盯着她。 她却激动起来,“我不管邪道正道,只要保住你的性命,管它是什么道!” “人终有一死,苟且这二三百年又有何用?”恒子箫不为所动,“天网恢恢,生前所做,早晚有一结算。” ‘司樾’垂眸,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低低开口,“箫儿,你这是不听为师的话了么……” 恒子箫眯眸,“你不是我师父。” 许多年前,纱羊也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司樾让他去伤天害理之事,他也要一昧盲从么? “我怎么不是你师父。” 那‘司樾’抬起头来,两边嘴角向外裂开,露出一抹极其扭曲的笑来,“这傀儡术可是我亲自授于你的,你看看这上面的咒纹,除了你师父,这修真界还有谁如此精通邪法咒术!” “不错,我师父的确是魔,可她不是邪道!更没有教过我杀人偷生之法——”剑光一闪,恒子箫再不废话,抽剑前扫! 冷厉地剑气直冲幻象斩去,这一剑十年如一日,正如当年他回答纱羊所问—— 所谓师父,乃学生之楷模。 是仙是魔又如何,若他不认同她,何必拜她为师;若他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司樾身上谜团重重,唯有一点恒子箫能够确定: 那便是司樾的道,绝非邪道! 一剑扫出,那幻影纵身起跃,升至空中避开了剑气。 恒子箫踏气腾空,手中长剑斜削,紧追而上。 ‘司樾’一脚踏在他的剑上,绷脚将剑踢偏。 恒子箫顺势转身,回身再扫,一剑削下她颈旁两缕发梢。 那‘司樾’不耐地轻啧一声,后跃开去。 她落在大殿的柱上,双手结印,卸下了温柔的假面后,五官狰狞扭曲,“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她双臂大张,底下数十张白布同时扬起。 那冰床上的几十傀儡同时睁眼,从床上迟缓地爬下。 待落了地,晃晃悠悠地站稳身形之后,数十双眼睛一齐望向了恒子箫。 这样的眼睛无疑是悚然的。 数十张面孔同时挤进恒子箫一人的眼中。他们没有生命,动作神态如老旧褪色的皮影人一般,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死气。 恒子箫心脏一抽。 这些年行走在外,他见过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数,可没有一种邪祟,让他像此时这般惊心。 这说不通。 和活刮菜人、剥皮血尸这等邪物不同,这些傀儡的模样并不可怕,称得上干净整洁。 但他看着这些傀儡的脸庞,却没来由地心生恐惧。 “杀了他!”柱上的‘司樾’一声令下,数十头傀儡不知从哪提起了长枪短刀朝着恒子箫冲去。 恒子箫抬剑欲挡,截下一把太刀后,正要反杀身前的傀儡,出剑之时,手腕却突然一抖,使剑错了两分,避开了傀儡的身体。 他大脑一懵,刀光又来,容不得恒子箫多想,急忙格挡。 他一剑架着三把大刀,抬脚往出刀的傀儡踹去,然脚抬起,又蓦地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 身后又有傀儡包抄而来,恒子箫低喝一声,剑上雷光暴涌。 他动用了十成的力,欲一剑清出一片空地。 然数道落雷砸下,却只在恒子箫身周方寸之间,那十成功力只发挥出了半成已矣,连一头傀儡都没有伤到! 恒子箫一惊,果然不是巧合。 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对这些傀儡下杀手。 他手软,傀儡可不。 在水泄不通的包围之下,恒子箫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终使得有傀儡一爪抓开了他的后肩。 鲜血渗处,他动作一顿,其余的傀儡顿如鬣狗般撕咬上来,一棍敲在了他的膝窝。 恒子箫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眼见头顶又苗刀砍来,连忙抬剑架住了刀刃。 他这狼狈的模样令‘司樾’大笑出声,“你看你,这是何苦呢。乖乖听话不好么?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势佳人,这世上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 “你不是嫉妒那岳景天么,只要按我说的做,百年之内我就能让你超过他,成为新一代的第一剑修!” 恒子箫没空回嘴,他架刀之时,身前露出空档,立刻有傀儡对着他心窝踹来。 喉头泛出一股腥甜,恒子箫咬牙吞下,拼出全力弹开剑上的苗刀,暴喝一声跪地而扫,强劲的剑气将蜜蜂般围来的傀儡尽数清退。 甫有空隙,他立刻起身,拖着被打碎的膝盖往唯一的大门跑去。 一股莫名的怯意如绳索般束缚住了恒子箫的手脚。 不知为何,只要他一看见这些傀儡的脸,便不由得泄劲,连正视他们都做不到。 仿佛…仿佛他已经亏欠他们许多,再不能伤害他们了一般…… 他拼命往那扇门跑去,身后是傀儡们杂乱的脚步和‘司樾’那止不住的大笑。 “装什么正人君子!事到如今,你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你我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我更蠢而已——” 她的声音伴随着猖狂的大笑,回荡在恒子箫耳边,魔音灌耳般挥之不去。 “回来罢,回来罢!天网恢恢,早晚有一结算,不如苟且偷生,尚享一时安逸!” 恒子箫压着烧灼般疼痛的心脏,不听不想,只管往大门跑去。 他冲出大门,回身将门关上。 数十傀儡跟着奔到门后,眼见一只青灰色的手就要插入门中,恒子箫使出全力,在最后一刻合上了大门。 至此,那些傀儡终于不见,那魔音般的笑声也被隔绝在门后。 恒子箫靠着门喘息良久。 心脏突突狂跳,不止是因为方才被傀儡踹了一脚,更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和惶恐。 他不知道他在逃避些什么,可再也不敢留在那黑暗的大殿之中了。 平复了许久,恒子箫才转头看向身后。 他没有多想就跑出了门,也不知门外是什么模样。 这一转头,眼前的景象令恒子箫一愣。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廊内四壁都贴着镜子。 他往前走去,一路上,头顶、脚下、两旁的镜子倒映出千万个他来。 在恒子箫扭头打量镜子的时候,镜中千万个恒子箫也扭过头来,沉默无言地盯着他。 这感觉不比被傀儡们盯着好受,仿佛在被千万人审视一般。 恒子箫收回视线,可不论他低头还是抬头,四面镜子总能照出他来。 那些视线无可回避,只能硬着头皮在万人注视下步步前行。 恒子箫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想要尽快摆脱这令人窒息的镜廊。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他终于看到了走廊的尽头。 又一扇门出现在他眼前,他受够了被无数双自己的眼睛盯着看,立即推门。 门一打开,恒子箫僵在了原地。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门内没有别的,只有一根横躺着的铜柱。 铜柱横拦整个房间,柱身宽十丈,被烧得通红滚烫,正缓缓转动。 整个房间无一出口,唯有铜柱另一侧的一扇小门可以离开。 想要到达小门,便必须越过这方烧红了的铜柱。 恒子箫扭头,想另寻道路,可一回头,上下左右四方镜子里一齐照出他的脸来。 百千亿的恒子箫冰冷地凝望他,那视线万箭诛心一般朝他射来。 恒子箫下意识往后退去。 后脚一动,顿时踏空,掉入了铜柱所在的房间之内。 滚烫的火气冲天而上,恒子箫呼吸一禀立即提气。 他想要飞回回到走廊之中,可房门却在他眼前霍然关闭,绝了他一切后路! “呃啊——”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上了铜柱,身体贴到铜壁的瞬间,恒子箫便爆出凄厉的惨叫。 滚烫、剧痛、焦灼味…… 他很快便分不清这些了。 烧红的铜粘着皮肉,犹如火炉内的烙饼,恒子箫被烫化在了铜壁上。 他本该痛昏过去,可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时刻感受着血肉被烤焦的滋味。 贴着铜柱,恒子箫随其徐徐地旋转一周,一周之后,落在了对面的那扇小门前。 他趴在地上,半死不活,隐约间有微风拂过。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完好无损,无一处烧伤! 恒子箫愣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继而抬眸,看向前了面前这道小门。 身后是炙热的铜柱,他没有退路,只能将它推开。 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呈现在恒子箫面前。 山上林立的不是怪石、不是树木,而是一把把锋利的长刀。刀光晃晃,刺人双目。 想要离开,唯有翻越这座刀山。 眼前刀山,身后火海,面前的景象犹如阿鼻地狱一般。 恒子箫陡然一惊——这不是宛如,这正是地狱之景! 自己经过的这三处密室,正一一对应孽镜地狱、铜柱地狱和刀山地狱。 据他所知,罪鬼生前犯罪过多,令冥王不能一一查明,便会打入十八层地狱之第四层孽镜地狱,狱中镜子会显出罪鬼所犯一切罪行。 方才那条走廊,正和孽镜地狱的描述一致!难怪自己有被审视之感! 身后的铜柱,乃是生前纵火害人者所要前往的第六层地狱——铜柱地狱。 至于身前这座刀山,则是亵神者、滥杀无辜者所要去往的第七层地狱——刀山地狱。 恒子箫愣在原地。 自己到底犯了何罪,为何要受地狱之刑!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放火害人,更没有滥杀无辜!难道只是因为擅闯佛塔就要受如此重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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