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子箫回头,已望不见最初的大殿。 猛然间,他想起了‘司樾’最后大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天网恢恢,早晚有一结算,不如苟且偷生,尚享一时安逸!」 这话正是他一开始回拒‘司樾’时所说的—— 「天网恢恢,生前所做,早晚有一结算。」 “唔…”大脑忽然撕裂般生疼,恒子箫抱着头弯下了脊背。 在这痛苦之中,他恍惚想起了自己从小做的那几个荒唐的梦。 梦里的他修了邪法,杀人如麻、冷酷无情。 但那不过是梦而已!梦而已!怎能当真! 他想要嘶吼、想要为自己鸣不平,可头颅内斧锯一般的疼痛令他无力开口。 那些傀儡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 冷灰色的皮肤、空洞的眼神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他们明明不会说话,恒子箫却隐约听见了一声声微弱的呼喊。 有人在喊:“救命!” 有人在喊:“别杀我……” 有人在喊:“我还有妻儿老小,求求您放了我!” 这些声音如蚊吟般微弱,可汇聚到一处后,层层叠叠密不透风,要将他溺死其中。 恒子箫甩头,却甩不开脑内这些乱麻般的声音。 他们是谁……他们在向谁求饶…… 不管是谁,走开,快走开!他不认识他们!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恒子箫抱着疼痛欲裂的头,重心一倾,骤然往前栽去。 他一头栽倒了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刀尖顿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厉啸出声,痛得打滚,却滚向更多的利刃。 很快,连脖子也被扎穿,再喊不出声来。 这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刀山之后还有油锅、还有火山、还有刀锯。 一轮之后,从头开始,又是一轮。 交替轮换,酷刑不休。 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利刀锯成两半之后,恒子箫倒在地上,眼前又出现了一扇小门。 他五体投地地趴着,阴风吹过,身体烂了又好,好了又烂。 他一次次被撕碎,又一次次被拼上,恍惚已在这无边地狱中待了亿万年,从头到脚,无处不被施刑上万次有余。 他无罪……他无罪…… 起初,恒子箫冤屈不平,可在一轮又一轮的烈刑之中,他耗尽了精力,疲惫萎靡,迷惘间,似乎自己真的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浑浑噩噩之中,在无穷无尽的刑海里,恒子箫忽然听见一苍老沙哑的声音。 “你,想出去么。” 他迷蒙地回头,见一黑瘦老人正立在刑架旁,负手望着地上的自己。 这老人个子矮小,精干细瘦,可精神矍铄,一对小眼目光炯炯,和弘慈那般慈眉善目者有所不同,一看便不好相与。 恒子箫动了动嘴唇,艰涩地开口:“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管回答我,想出去么。” 恒子箫动了动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上身。 他望着老人,黑眸中尚存坚毅,“要……我要出去,师父还被关在塔里……” 老人却是一叹,继而抬手。 两道小门出现在恒子箫面前。 他指向他左侧的门,“推开此门,再走百轮刑房,即可回去。” 恒子箫一颤。 只是听着一句话,他的身体便本能地为那些酷刑而颤栗起来。 “又或者,”老人一笑,指向右侧的门,“从这扇门走,你能回到最初大殿,那里不也有你的师父么。” “它不是师父……”恒子箫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他踉跄,往前走去,每一步都痛得喘息。 “又有什么不同呢。”老人在他身后道,“那里的‘她’不仅更加温柔,你也好免受皮肉之苦。” 恒子箫抬手,覆在了左手把手之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重复道,“它不是师父……不是……” 说完这句,他一把拉开大门。 眼前金光一闪,下一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恒子箫面前。 一方小室内,司樾口中啃着半颗黄杏,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恒子箫。 恒子箫亦是一愣,自己开的不是左门之刑门么,怎么会…他随即眸色狠戾,立刻拔剑刺向司樾。 “干什么干什么!”司樾两指架住他刺来的剑,晃了晃,“三天不见你小子要弑师了?” 恒子箫望着她,来来回回地打量她脸上的神情。 司樾被他看得恶心,弹开剑尖,“谁带你来的?” 恒子箫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哑巴了?”司樾问完,就见眼前的青年倏地红了眼。 他脱手松了剑,一把抱住了她,埋在她颈侧喘息啜泣。 “师父……”他沙哑地唤着,身体紧绷,微微颤栗。 司樾抬眸望向恒子箫身后。 关她的房门上刻有百道封印,可恒子箫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为止,司樾没有察觉到半点恒子箫的气息。 她抬手拍了拍怀里啜泣的青年,不由一哂。 她还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缘还没有尽。 她搂着抽泣的恒子箫,抬眸望着顶上的佛印砖块。 这就是她非结不可的缘么——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之时,佛门竟来亲自给他们作引介。 这场缘就如此不可解,如此不可避? 司樾暗叹一声。 “好了好了,”她拍了拍恒子箫的肩,“起来,出去了。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恒子箫起身,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师父,我没有……” 他眼睛还是通红着的,恒子箫从小就倔,极难看见这柔软的面孔。 司樾叹了口气,从他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来。 “给,擦擦罢。”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被撕坏的衣服,心中一片安泰。 这才是师父温柔时的模样。 “师父,”恒子箫倏地想起了来时听见的消息,“赵尘瑄正往这边来,我们快走!” 他说着便打量起可以逃走的地方,一回头,却见关押司樾的房门正大咧咧地敞开着。 这门所在的方向,正是他来时的方向。 如此说来,他推开的最后一扇门不是地狱,而是师父的牢房! 恒子箫一怔,那位老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他破阵,又为何要帮他解开师父的牢门? 他心中疑云密布,可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叙话,只拉着司樾的手带她出了塔。 塔外纱羊一见到两人便扑了过来。 “司樾!你总算出来了!还有子箫!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我被吸入幻阵之中了。”恒子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好!”纱羊飞在两人身后,沿小路从寺院后门离开。 出了这道门,司樾回头,又往那高耸的转业塔处望了一眼。 她眯了眯眼眸。 塔顶最高处,身披袈裟的弘慈正伫立其上。 在司樾回望之时,他对着她双手合掌,低头致意,仿佛一早就等候在那儿,专为她辞行。
第123章 恒子箫带着司樾一路去了昇昊宗附近的宁家别院。 宁楟枫和蓝瑚在他们后脚赶回。 两人一进门, 看见房里的司樾后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 “真人。”蓝瑚低头行礼,宁楟枫更是道, “真人您可算是出来了。此行再要不成功, 恒弟可得趴在床上哭了。” 司樾嘴角一扬, “早就哭过了。” 恒子箫双颊涨红,想要反驳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道,“这次多谢二位了。” “谢什么。”宁楟枫说, “我和蓝瑚早就把你当做亲弟弟看, 也早就把真人当做半个师父了。” “是呀,”蓝瑚让紫竹取了幕篱,一双明眸笑意盈盈,“你要真想谢,不如叫声兄姊来听听。” “这个好。”宁楟枫拍手, “这么多年了,还没听你叫过我们呢。” 恒子箫一顿, 脸上显露出两分小孩见远房亲戚的别扭来。 可宁楟枫和蓝瑚帮了他那么大忙, 这点要求他焉能不理。 恒子箫微微低头, 酝酿一番后拱手道, “多谢楟枫兄, 多谢…蓝姐姐。” 楟枫兄三个字倒还顺畅,可蓝姐姐一词却被恒子箫念得跟小媳妇似的, 头也别去一旁,不敢正视蓝瑚的眼。 见他如此,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纱羊记起事来, “楟枫、蓝瑚,你们遇上赵尘瑄了吗?” 两人落座,宁楟枫道,“遇上了。才在等候室内坐了一会儿他就来了。” “我们在时他居然已经来了?” “他和我们一起等候弘慈大师,可大师迟迟未到,他便说要出去转转。” 宁楟枫看向蓝瑚,“多亏蓝瑚周旋。她问赵尘瑄是否常来雨霖寺,那赵尘瑄不敢明说自己是为真人而来的,便谎称自己偶尔会来佛寺参拜,反问我们为何来此。” 蓝瑚端起茶盏,“我便说我们刚刚订亲,是为求姻缘来的,此前对佛教不甚了解,他既然常来佛寺,就请他带我们去佛殿参拜。” “他真的带着你们去拜佛了吗?” 宁楟枫道,“一开始自然是推脱的,说让沙弥带着就行。我反问他来寺里不拜佛,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办。他回答不上,只能同我们走了。” “原来不是我们动作快,是你们拖住了赵尘瑄。”纱羊拍拍胸口,吁了口气。 “楟枫蓝瑚,你们不知道,子箫刚进佛塔就被吸到幻阵中去了,光我一个人在外面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要再遇上赵尘瑄,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蓝瑚笑道,“师姐年年寄来的花还不够吗。” “不止是谢,”纱羊道,“之前净为司樾着急了,还没有祝贺你们订婚呢。” 她看向司樾,“他们为了救你可是花了整整一百万灵叶,你没什么表示吗?” “一百万!”司樾叫了起来,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何不早说!” “你关在塔里,去哪早说啊。”纱羊叉腰,“我们都被你折腾惨了,还不快拿点什么宝贝出来!” “好吧。”司樾一指纱羊,“要是不嫌弃,这小玩意儿就归你们了,能说能动,活灵活现,养起来也不费神,就是吵了点,权当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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