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鹫司的顶头上司,魔君良璞。 鹫司陡然一吓,当即跪地,“见过魔君。” 良璞骑马,踱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鹫司一愣,答道,“这…这是卑职的新居。” 良璞脸上那漫不经心的冷淡一收,透出两分怔色。 他眯眼,墨青色的眸色愈暗了两分,“你说什么?” “他说——”鹫司未答,府门里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这是他的新居!” 听见这声音,良璞的脸色顿时骤变。 他即刻翻身下马,快走两步到了正门口。 自正门驰目望去,那大门敞开的正厅主座上,正瘫坐着一身麻衣的司樾。 良璞瞳孔一缩,不顾四周还有看热闹的闲人,立刻单膝跪地,腰间那抹象征身份的鬼面银令落在地上,碰出一声冷响。 他低着头,声音干练掷地,“末将良璞,拜见主君。”
第149章 听见“主君”二字, 鹫司眼前登时一黑。 这一次,不用司樾说,也不用加以思考, 鹫司的身体自己便四肢着地地跪了下去。 不论是墙外看热闹的闲人, 还是墙内的下人们见此, 皆是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起来起来,”司樾挥手,“别把路堵着。” 众人这才起身, 鹫司也战战兢兢地撑地起来。 “没说你——” 这抑扬顿挫的一声, 棒槌似地砸在了鹫司的背上。 他还没抬起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全身冷汗淋漓,虚得头晕眼花,眼前都是金星。 除他以外, 其他路人虽是跪了可并不胆战,相反, 他们极其好奇司樾的模样。 被叫起来后, 他们往后藏了藏, 却不离开, 依旧暗搓搓地偷看。 毕竟混沌界里关于司樾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里的普通小民谁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本尊莅临,又是这么一出好戏, 谁能舍得离去。 “进来罢。”司樾又道,“咱们可得好好唠唠。” 良璞心下一紧, 瞌眸应道,“是。” 他起身, 没有看后面的鹫司一眼,抬步往门里走去。 鹫司膝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他恍惚地起身,亦步亦趋跟在良璞身后,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行走间,良璞腰下悬着的厉鬼令微微晃动,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照得鹫司睁不开眼。 银令之上,那狰狞凶恶的厉鬼正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要将他吞吃入腹。 看着那暴突的鬼眼,鹫司只想立刻昏死过去。 自己好不容易才来了中城,一直期盼着能觐见魔主。 他连敬贺之物——三匹天魔蚕丝都备好了,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觐见却是这等场景。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言行,越是回想就越是眼前发黑。 鹫司是不知道魔主的脾气如何,但他的顶头上司——良璞可绝非良善之辈。 今天的事,就算魔主饶他,良璞也绝饶不了他。 进入正厅,不等司樾说话,良璞便再度跪下,“末将知罪。” 他跪下了,鹫司便也紧忙跪下。 司樾支着头,一腿屈起,踩着椅边,斜窝在椅子里。 “你闭嘴。”她扫向良璞身后面色苍白的鹫司,“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鹫司一愣。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这不就是他家么。 他迟疑地打量了眼良璞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后,犹疑着怯怯道,“这是……罪臣的…寒舍。” 司樾偏头,“那你知道,它上任主人是谁?” 鹫司哪里知道这房子的上任主人是谁,买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去办。 可魔主这样发问,他也只得绞尽脑汁去想。 电光火石间,鹫司隐约想起,管家买了房以后,似乎同他说过:这房子废弃很久了,按照混沌律法,超过三千年无人居住的宅地就收归房管司。 这一套正是管家从房管司买来的。 “似乎说是……上任主人姓…柳?” 鹫司目光游移着,当瞥见座上女人束发的柳枝后,他骤然明白了那上任房主到底是谁。 恒子箫也是一愣。 难怪……难怪师父会从这条小巷经过,也难怪她处处娴熟,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鹫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磕头,“主君恕罪,罪臣实在不知这是柳先生的…” “闭嘴——”司樾嫌他聒噪,皱了眉,又看向良璞。 良璞脸上古井无波,他两度下跪请罪,便是因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的事儿么?”司樾问他。 良璞抱拳,干脆了当地承认,“末将失察,不知此人竟玷污了柳先生故居,请主君赐罪。” “房子就是用来住人的。”司樾淡淡道,“他自己定的规矩,既然三千年已过,这宅子收归了房管司,那谁都可以买下居住。” 她瞥着良璞,“我问的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你的散骑常侍的么。” 良璞一愣。 见他这幅神态,司樾不由得哼笑出声。 她指向地上的鹫司,对良璞道,“关心一下吧,看他都要脱水而亡了。” 鹫司面前的地板上一片汗印。 他双手撑地,面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已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良璞拧眉,低声质问他,“怎么回事!” “我…罪臣、属下……”鹫司闭眼,在良璞冷厉如戈的目光下 ,终究是如实坦白道,“属下纳了一只天魔蚕为妾。” 良璞眯眸,不需多言,直问要害:“什么时候的事,她生了几胎?” “两、两百年前,就是那次迎战鬼牛的途中发现的她……”鹫司磕磕绊绊道,“生了六十…不,一百…一百六七十胎……” 良璞眸色顿时又锋利了两分。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在派人搜寻天魔蚕的后裔,你却将人扣在自己家里?” 鹫司的罪恶之处不仅是行贿受贿,如今,灵羽的身份已极其特殊。 牛鬼屠杀了天魔蚕一族后,仅剩下灵羽这一只雌蚕,她的存在非比寻常,关系着天魔蚕这整个族群的未来。 鹫司私扣的不止是一个女妖,而是断送了一整个族群。 天魔蚕一族生活在良璞的领地内,是他的臣民。 鹫司明知道上司在寻找天魔蚕的族人,却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如此行径良璞焉能不恼。 “你的处罚一会儿再说,先说我的。”司樾打断了良璞的问罪,对良璞道,“那女蛾就住在从前柳娴月的小药房里,看样子这一两天就要临盆了。” “你知道那药房是干什么用的。” “房子,人人都可以住,但把一个孤苦无依的灾民锁在那里,逼她一窝一窝地生,生了又抢走——这才叫玷污了这里。” 良璞低头,“末将明白。” 柳娴月一生爱民,尤其喜欢孩子。 如媿娋所说,就算是路边的一只蟑螂,他也会投以慈爱的目光。 「司樾,你看——那圆鼓鼓的肚子里面孕育着无数的小生命,这些小生命未来又会繁衍出更多的小生命。」 「他们或是碌碌一生,竭力清理地上的残枝腐叶;或是成为鸟雀蛇蛙们赖以活命的食物;又或者修炼成精,成为我们的同僚……」 「不管是哪一种形态,他们都在尽己所能地为这混沌界贡献力量。这千千万万的微小力量都将成为你我的助力,助力我们将这片混沌界引上更高的高.潮。如此想来,你不觉得那位母亲十分伟大么。」 「不……我还是觉得恶心。」 司樾虽然如此回答,可她心里认同柳娴月的话。 她可以对行贿受贿闭一只眼,但绝不允许在柳娴月的私宅、在他研究岐黄医术、救治混沌生灵的房间里发生这样的惨剧。 司樾当然明白,天魔蚕一族的罹难自有因果天定,但因果并非她逃避责任的盾牌。 这三千年里,混沌众生遭遇的一切苦难,她都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此次出行,对外界来说是魔主巡游,镇压反叛势力; 对她来说,则是一场赎罪之旅。 司樾起身,不看鹫司,俯视着良璞。 “把那些小蚕虫找回来,还给人家。再去找媿姈——这处宅子我买了,改做遗孤院,接收被兵灾波及的幼崽。” “是。” 良璞应后并未起身,司樾自他身边走过,嘲弄似地扬唇,“你素来持身严正,这一次……真够难看的。用不着我来罚你,你自己看着办。” 良璞阖眸。 他宁愿司樾对他上刑,也好过这样的嘲笑。 “得,我忙着赶路,剩下交给你了。” 司樾带着恒子箫大步走出了这间宅邸,至于鹫司——司樾不置一词。 她对狄虎发了通火,可对鹫司,却只让他翻了两个跟头。 就连这两个跟头也不是为了惩罚鹫司,而是为了把良璞引来。 这并非宽恕,是因为鹫司已不值得动手教训。 司樾很清楚,她再也不会见到鹫司,混沌界中也再不会听见鹫司的名字了。 …… 灵羽睁开眼时,宅子里依旧平静如常。 她叹了口气,用纤细的双臂把自己撑起来。 想也知道,那油嘴滑舌的女人一副无赖样,看着就不靠谱,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来帮助自己。 她还是早些认命罢。 腹部又沉了两分,臃肿肥大的蛾尾重得灵羽起不来身。 老狐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在也好,反正在也不会帮她,反而还要说些冷嘲热讽的闲话。 正当灵羽抓着床杆,使劲把自己撑起来时,房门外传来两声轻叩。 这叩门声不仅轻,甚至轻得文雅。 灵羽一愣,记忆之中没有认识的人是这样敲门的。 她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了回应:“混沌宫,鬼芝。” 这声音融雪般清透,悦耳得令人恍惚,可更叫灵羽恍惚的是声音所传达的内容—— 混沌宫、鬼芝。 “什…您……”灵羽陡然一惊,话都说不顺了,匆匆忙忙道,“快请进!” 门扉推开,门外立着一名着繁裙的白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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