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藏于宽大的重袖中,交叠在身前,淡淡道了一声,“叨扰了。”便迈步进了室内。 在她身后,还有两个小小的小妖童,一人头上顶了个篮子,也学着鬼芝的模样,进门前喊了声,“叨扰了!” 灵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即便是身处荒漠、足不出户的她也曾听说过鬼芝之名。 她坐在床上,惊愕地问:“您是鬼芝大人?” “嗯。”鬼芝没有废话,进屋便立刻做事。 她行至灵羽身前,冰丝般的白发分出三根,缠上了灵羽的手腕,同时伸手,覆上了她臃肿的蛾尾。 诊断之时,她才抽空道,“良璞请我来给你安胎。你躺下罢,看完了你,我还要去看你那两百多个孩子。” “我的孩子?”灵羽闻言,不仅没有躺下,反而还想要起来,“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没有母蛾的照顾,天魔蚕无法破茧。”鬼芝收回手和发丝,“抱歉,只剩下你前两胎所产的了。” 其余的一百六十五胎都已闷死在了茧里,而那些死茧则又被鹫司抽成了丝。 “不,我不是问这个!”灵羽激动地拽住了鬼芝的手腕,仰面望着她,乞求她告诉自己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 鬼芝转身望向门外,“我只负责医治,其他的,问他。” 房门外走来一颀长身影,正是请来鬼芝的良璞。 他立在门口,在灵羽茫然的目光下微微低头,“天魔蚕后裔,你受苦了。” 鬼芝转身,带着小童从他身边离开,两人视线相碰,算是打过了招呼。 房内只留灵羽和良璞,接下来的时间,良璞简单向她解释了外面的状况。 “这么说……那个油…那个女子就是魔主司樾?”灵羽掩着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她却说自己是…” “主君向来如此。”良璞伸出手来,他掌心之上浮着一枚青色的晶石,“我已挖了鹫司的妖丹,将他打回原形。他靠着你们母子的蚕丝才有了今日,这枚妖丹,理当归属你们。” 灵羽没有拒绝,如今她最需要的便是妖力——能够保护孩子和她自己的妖力。 她收了下来,低低道了一声,“多谢您……” “谢主君罢。”良璞回眸,望向了屋外,“鬼芝确定了你身体无碍,我今天是来将你转移的,这里马上就要改建成为遗孤院。主君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孩子们留在此处帮工,宫里会按时给你们发放月俸。” 他见灵羽尚拿不准主意,便道,“若是不愿,就回我的领地,我会为天魔蚕一族设置新的巢穴,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让我想一想……”灵羽踟蹰片刻,倏地想起要紧事来,“对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呢?” “已都安置了。”良璞侧身,“正要接你去那里暂住,你且收拾行李,我在门外等候。” 灵羽很快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都是她自己平日做的绣活儿。 良璞将她安置在了临街的一间平房里,里面有她前两胎产下的二百蚕虫。 鬼芝留下了两个小蘑菇给她做使唤,照料她到顺利生产。 十天之后,当良璞再去看望灵羽时,她的肚子已经消去臃肿,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不仅如此,那枚妖丹也被她吸收,增长了近千年功力。 借着这份妖力,短短十日,灵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蛾尾化作了双腿,那张娇嫩的容颜上再不见愁绪,也不知是那千年功力还是新的生活滋养了她,如今少女容光焕发,肤色明媚,终于有了和外表一致的鲜活生气。 “你想好了么。”良璞问她:“是去遗孤院,还是回领地。” “是,我想好了。”灵羽身后是层层叠叠的蚕箔,角落里还有几箱蚕蔟,年龄最大的一匹蚕虫已开始陆续做茧。 她躬身,对良璞道,“我还是想留在中城。” “你要去遗孤院?” “是,”灵羽抬眸,余光瞥向身后吃桑叶的天魔蚕们,“我会像照顾自己孩子那样,照顾送来的孩子。这也是我这样的小妖唯一能报答主君再生之恩的方式了。” 良璞眉宇间松缓了两分,颔首道,“善。” 他翻身上了魔马,一勒缰绳,腰侧的厉鬼银令熠熠生辉。 “晚些会来人帮你搬迁。明日起,你我便皆是为主君效力的同僚,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巡武司找我。”他调转马头,最后回望了少女一眼,“再会。” 说罢,便策马而去。 灵羽站在蚕房前目送他离去。 当她再度回到那间曾囚困住她的宅邸时,里面的气息已截然不同,换过了摆设,也换过了人。 灵羽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那高门之上挂着一块崭新的匾,上方是黛紫色的三个敕造大字—— 芳兴园 灵羽一愣。 她急促地左顾右盼,可什么也没能找到,目光所及只有陌生又宁静的街。 灵羽低头,权贵如云的中城、在这宽敞的大道上,自己的双足如蚍蜉那般渺小,留不下一丝足印。 “芳兴园…芳兴园……”少女掩唇,颗颗粒粒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本以为,引起那位混沌之主注意的是天魔蚕最后一位雌性,不想,却是灵羽。
第150章 出了中城, 司樾带着恒子箫直奔西部。 他们的行程逆着鬼牛所部的行军主路,偶尔也去附近转转。 这样的生活和当年下山似乎并无区别,但恒子箫能感受到, 自回混沌界后, 师父如鱼入川, 似鸟归天,整个人都活分了起来,连戏弄他的频率都变高了。 两人行至山林溪下,恒子箫用竹筒取了水递给司樾。 司樾瘫躺在河边的岩石上, 挥了挥手, “你先喝。” “师父,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司樾道,“越往西越干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抓紧喝。”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水, 恒子箫虽然不渴,但司樾既然这样说, 他便乖乖地喝下了小半筒。 他喝下之后, 司樾从石头上坐了起来, 恒子箫再将竹筒递给她时, 司樾接了过来。 她没有喝, 看着筒中清亮的溪水,偏着头盯着恒子箫的腹部, 笑道,“对了, 你知道女儿国的子母河么。” 恒子箫一愣。 “师、师父……您又在同我说笑了么?” “哈哈你猜我为什么不喝?” 恒子箫脸色一僵,抬手覆上了小腹。 “别怕, 破解之法容易得很。”司樾对他道,“只要你对着这条溪跪下,向里面的溪魔道歉,再大声唱一支歌儿给她听,这水就不会奏效。” 恒子箫叹了口气,“师父,你果然是在戏耍我。” 司樾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精了。怎么,给师父唱支歌解闷难道不是徒弟的本分?你们的先贤可还彩衣娱亲呢,你怎么不学学他?” 恒子箫想,作为师父的弟子,他有诸多不足之处,唯独在娱师这一点上还算可圈可点。 “师父。”恒子箫无视了这一话题,扭头四顾,问道,“已经两日没有见到人烟了,此处是什么地界?” “快到那头牛的老巢了。”司樾双手撑着岩石,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再往前,就是我的老家。” “师父的老家?”恒子箫记得媿娋同他说过,“万魔山?” “是啊。”司樾拍了拍手上的灰,“等过了这一茬儿,我带你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草鸣。 恒子箫猛地回头,只见溪水对岸,自茂密的灌木之后,钻出了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似乎是一对兄妹,头顶有羊角,妹妹怯弱地往司樾恒子箫所在之处看过来,哥哥则大方许多。 恒子箫眸色戒备了起来。 他能感知到,这两只羊妖修为并不高,放到煌烀界里约莫是金丹末的水平,可他们现身之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本不应当—— 除非他们身后有结界之类的屏障,遮盖住了他们的气息和脚步。 “喂。”那羊少年隔着溪水向他们喊话,“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游者,路过此处,暂且歇息。”恒子箫简略的回答了问话,紧接着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后面村子里的村民。”那羊少年说:“这周围没什么可游的,晚上还有邪兽出没,你们要到村子里来住一宿吗?” 恒子箫看向司樾,以他直觉和经验,这份邀请太过突兀,听着并不单纯。 司樾跳下石头,问:“远吗?” 少年答道,“不远。” “行。”司樾又掸了掸屁股上的灰,“那就打扰了。” 她没有绕道,径直自溪上走过,布鞋和水虚隔半寸,如履平地。 恒子箫紧随其后,一边打量着对岸的那对兄妹。 他对混沌界并不了解,但了解司樾。 按照过往的经历,恒子箫反应过来,师父方才所说的“等过了这一茬儿”——大抵便是指眼前的这对兄妹了。 他们身后的村子里,必然有着什么隐情。 恒子箫愈发谨慎。 过了溪,他见两兄妹身上的衣着十分简朴,皆是粗布麻衣,不仅老旧,而且污垢很多。 老旧尚可理解,可他们眼前就是溪水,村子和溪水隔得也不远,为何不清洗——不,他们是妖,那就更加奇怪,为何不使用清洁咒? 难道是有什么事让两个孩子不能清洁衣服? 恒子箫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地的传统习俗。 或许这个村子将污垢视为保护,禁止村民清洁洗漱。 又或者——他们没有随意外出和使用咒术的自由。 恒子箫余光一瞥,扫过两旁角落,继而盯着两兄妹的手,防止他们做出对师父不利的举动。 “小孩儿,”司樾低头看着身前的两只羊,“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着她,“我叫旬初,我妹妹叫旬末。” 他的皮肤微黑,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怯懦内向的妹妹相比,少年面对生人时显得十分镇静。 “喔~”司樾摸了摸下巴,“真是顾名思义的好名字。” 恒子箫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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