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不是纱羊,不敢处处挑司樾的毛病。 “走吧。”少年转身,“我带你们回村子里。” 他牵着妹妹的手,领着司樾恒子箫往回走。 村子确实不远,穿过薆薆的灌木丛便能望见村落形状。 走了一半,司樾突然道,“小孩儿,你不问问我们叫什么么?” 少年猛地一僵,司樾哈哈一笑道,“我叫紫绵,这是我兄弟,紫萧。” 恒子箫轻咳了一声,耳尖泛红。 为什么师父还记着这一茬…… 她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们是从中城来的,城里待久了,就想来外面看看。家里人不同意,我们是偷摸出来的,没有带下人,只带了点盘缠就上路了。” “呃…”走在前面的少年生硬地接话道,“是么,城里人真奇怪。” 说话间已到了村口,跨过村门,恒子箫在道边瞥见了零散的一些村民。 说是村民,可个个精实强壮,身上煞气熏天,自两人踏入村门起,便投来了阴冷的视线。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虽然混沌界的偏远村落普遍比人界的村子要静,但这里落针可闻,连一声鸟鸣也无。 依恒子箫看来,他们倒更像是进了匪窝。 少年羊身边的小女孩愈发瑟缩了起来,丝毫没有回家的轻松。 他们带着司樾恒子箫穿过两旁令人窒息的视线,来到了村子内部。 “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少年推开一间茅草屋,里面除了草席外只有一张桌子。 他对司樾和恒子箫道,“晚点我会给你们送饭。” “我们不用去见村长么?”司樾问。 “……”旬初移开了视线,道,“村长不舒服,不见客。” “好罢。”司樾道,“那就有劳你代我们禀明一声了。” 旬初点了点头,将房门关了起来。 他牵着妹妹,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休息声后才转身离开。 旬初走去了村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推开门,里面昏暗一片,半盏残灯都没有点。 厅堂里布了一张四方桌,桌边坐着三名魁梧大汉,其中,首座者极其雄壮,几乎一人就把整个屋子填满。 屋子两侧站满了妖物,尖嘴猴腮,或凶神恶煞,每个人的眼中无一不透露着凶光,而这些凶光,此时都对准了进门来的两只小羊。 在这无比沉闷压抑的气氛下,旬末再也受不住,藏去了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对稚嫩的羊角。 四方桌后,抱着胳臂的男人冷冷地盯着旬初,那胳膊上有着一片青色的妖纹,看着煞是凶厉。 男人开口,声音粗噶低沉,像是柴刀在磨刀石上划过。 “人呢。” “在房里了。”旬初道。 男人左侧稍瘦弱些的人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旬初咽了口唾沫。 方才他太过紧张,险些忘了询问,所幸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竟然自己把底细都透给了他。 “女人叫紫绵,男的叫紫萧。”旬初回忆道,“她说他们是姐弟。” “那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精瘦者又问。 “中城。” “来这里做什么?” “说在城里待腻了,出来玩。” 第三人问:“他们带来多少人?” 旬初摇头,“女人说他们是偷跑出来的,没有带人。” 桌边的三人对视一眼。 那精瘦者狐疑道,“这些都是她说的?她就没有起疑心?” 旬初迟疑了一下,“她问我去哪见村长,我说村长病了,她就作罢了……” “行了,”抱臂的男人道,“办得不错,滚出去吧。” 旬初低头,牵着妹妹走了。 走出这间屋子,在见到外面的天光时,他猛地垮下肩膀,吐出口浊气来。 旬初眯眼,恍惚地望着天空。 这一次没有挨打。 那些人问的每一个问题,他竟都答了出来——从这帮妖怪入村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顺利地从这间屋子出来。 旬初晃了晃神,那个女人对他说的所有话都用上了,一问不少。 实在是走运。 “哥哥……”身旁传来妹妹低弱的呼声。 旬初扭头,看向妹妹,“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旬末点了点头,贴着哥哥往村后走去。 不过多时,天色暗了下来。 恒子箫入定之中,听见了叩门声。 他睁眼起身,拉开了陈旧的木门。 木门之外,是引他们入村的羊少年旬初,他手上端着一盘果子和两碗清水。 “多谢。”恒子箫接了过来,旬初却没有走。 他瞄向房里,看见了躺在草席上的司樾后,才退了半步,对恒子箫道,“我一会儿来收碗。” 恒子箫目送他离开。 他端着盘子回到房中,司樾睡了一觉,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噢,还真来送饭了。”她扫向恒子箫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身前的草席,“来来来,一起吃。” 恒子箫依言盘腿坐下,将盘子放到两人中间。 “师父,这…”出于谨慎,恒子箫并不想碰这里的食物。 “这是山里的野果,甜得很。”司樾打断了他的话,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恒子箫,“那些食草的妖精最擅长找果子了。” 恒子箫接过,踟蹰间,对面的司樾已咔嚓咬了下去。 恒子箫见此,便也跟着吃了。 吃了两个,司樾又将一碗水喝下了肚,她喝完了自己的,一擦嘴巴,伸手去拿恒子箫那碗,挑眉征求了他一声,“你已在溪边喝过了吧?” 恒子箫点头,他确实在溪边喝饱了,并不口渴,司樾便端起他那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一连喝了两碗水,砸了砸嘴,“真甜呐。” 他们吃得差不多后,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恒子箫开了门,来得还是旬初。 “我来收碗。”他进了屋,一眼看向那两个空了的水碗。 在他收拾之际,司樾道,“小孩儿,你们这是哪里的水,怎么如此甘甜?简直像是加了蜜。” 旬初身形一顿,继而起身,道,“是加了蜜。” “原来如此。”司樾笑望着他,“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多谢你。” “没什么。”初旬抱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了两分,“你们歇息吧。” “好,有劳有劳。”司樾目送他离去。 告别了司樾和恒子箫,旬初照旧往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 他一进门,里头的人便问他:“药下了吗?” 旬初点点头,“他们都喝了。” 那精瘦的男人反问:“你亲眼看着他们喝的?” “没有,那个男人很戒备我,拿了东西就关门了。” 男人猛地一拍木桌,喝道,“那你怎么说他们喝了!” 旬初一颤,低下头道,“我在水里加了蜂蜜,他们说这水很甜……所以一定是尝过了。” 若两人没有喝,而是把水倒了,断不会知道这水是甜的。 “呦,看不出你个小羊崽子还挺有心眼儿。”男人满意了,笑道,“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是……”旬初抿唇,低着头转身欲走。 “慢着。”最魁梧的男人骤然开口。 旬初呼吸一禀,努力平稳呼吸,镇定地转身,“您有什么吩咐?” 男人睥睨着他,沉声道,“今天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任何人都不许离开羊圈一步。” 旬初松了口气,“是,我知道了。” “嗯,去罢。” 旬初正要离开,男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搓着下巴,狞笑道,“明天一早,让你妹妹过来。” 旬初猛地转身,眦目瞪着他。 他的这幅反应反倒取悦了屋子里的男人,他们爆发出哄笑,有人道,“二哥,那也太生嫩了。怕不是骨头都是软的。”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道,“我正牙痒痒,想啃点骨头磨牙。” “你们早上不是这样说的!”旬初全身血液凝结冻住,他低吼道,“你们说过,只要我办好的事…” “妈的小羊崽子。”他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就掴了下来。 比少年头更大的手掌落在他脸上,一掌便扇得他双耳嗡鸣。 那只手揪着他的羊角,把他提了起来,“我们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你、你们…”旬初睁开一只眼,被巴掌上的利爪所伤,他眼睑淌下血来,模糊了视线,“你们已经把我娘……如今竟还要对我妹妹下手!你们欺人太甚!” “欺负你们又怎么样,”屋里的妖怪们笑道,“有本事你欺负回来啊!” 在一屋子的嘲弄声中,旬初咬牙,暗自蓄力,收腹吸腿,双脚蓦地往攥他的男妖腹部踹去。 对方早有防备,还未踹中,便将他甩去一旁。 旬初后背砸在了墙上,他跌在地上,呕出两口血来,头上倏地一沉,被一只脚踩在了底下。 “老实点,滚回你的羊圈,否则明天死的可不止是你妹妹一个了。” 旬初抬眸,吃力地喘息着。 被血糊得猩红一片的视野里看不清说话人的嘴脸,他咬紧后牙,咽下喉管中的残血。 那踩着他头上的脚用力两分,将他的下巴碾进土里,“妈的,听见没有!说话!敢逃跑就把你们全宰了!” 旬初瞌眸,口鼻充斥着这屋里浑浊的妖气、自己的血腥,还有泥土的气味。 这些味道混作一团,闷得叫人窒息。 他没有答话,在开口之前便昏厥了过去。
第151章 入了夜, 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 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 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旬初跛着脚回到了后山。 阴森的山壁之间有一山洞, 上有藤蔓茅草遮盖,乍眼看去,极难发现。 旬初踏着嶙峋的山石,一步步熟稔地爬进了洞里。 “哥哥!” 甫一拨开挡洞的藤蔓, 里面立刻响起了旬末的声音。 旬初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去, 见到他的模样,旬末立刻红了眼圈,抱着他的腿,无措又焦心地仰头望他。 旬初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入洞就靠着洞壁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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