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山长的高兴无用,但既然他和白笙都要求恒乞儿好好学习,恒乞儿便也乖乖地照做了。 他尚不理解学习的意义,更不理解这些书的意义。 他连书名都不会念,只回去坐在炕上,用没墨的毛笔照着里面的字描,一遍又一遍地描。 描了两遍,恒乞儿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他骤然想起,自己今天居然没有吃午饭! 这样的头等大事都能忘记,恒乞儿又惊又急,当即扔了笔,穿上鞋子往食堂跑去。 他来得晚,学生们大多吃完回去午睡了。 食堂里没有人,恒乞儿便跑去了厨房。 厨娘正在收拾碗筷,见了他笑道,“我说怎么没见着,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哩。” 不用恒乞儿开口,她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饭,又掀起锅盖,从里面打了两大勺菜。 “喏,”她将碗递给恒乞儿,“今天还想吃鸡吗?” 今天的午饭是萝卜炖鸡,鸡被剁成小块,萝卜块放在一起煮。 打给恒乞儿的那两勺里有七.八块鸡肉,可见厨娘对恒乞儿还是照顾的。 恒乞儿吸了吸鼻子,感恩且渴望地把碗接过来,又如昨日那样生硬说了声谢谢,便捧着碗去门槛上坐着吃。 这是他这辈子第四次吃鸡,除昨天外,食堂从前还烧过两回,不管是第几回吃,肉的味道都是那么让人高兴。 高兴…… 恒乞儿伸手抓饭的动作一顿。 他盯着饭上的白白鸡肉,想起了司樾。 师父说,她昨天想吃鸡,今天想吃牛,明天想吃羊猪。 他今天还没弄到牛,食堂也没有牛。 恒乞儿突然站起来,抱着碗就跑。 冬天天冷,他怕凉了,将碗拢在怀里,径直往司樾的院子跑去。 厨娘惊讶地看着他逃命似地跑走,忙探出身来喊:“娃,干啥去!” 恒乞儿没有回话,他跑去了司樾的院子里。 院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他来到屋口,对屋门里面喊:“师父!” 没人应他,他抱着碗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喊:“师父!” 依旧是没人。 恒乞儿想,兴许司樾不在,他拉开外衫,把饭碗包在胸口。 鸡肉的油洇了衣内,他浑然不觉,就站在门口等司樾回来。 太阳偏了头,恒乞儿站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司樾的身影,马上就是上学时间,昨日山长教训过他,叫他不许不去上课。 打手心倒没什么要紧的,但他今天没有和司樾在一起,也许就不止是打手心,而是赶下山了。 恒乞儿思考了一会儿,把棉袄脱了,包着饭碗放在了屋门口的台阶上,自己转身跑去了书堂上学。 他走后不过半刻钟,屋门砰的被人推开。 纱羊冲了出来,停在了那团棉袄上。 她拨开衣服,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碗,转头看向屋内榻上的司樾。 “你干嘛不让我开门!”她道,“都怪你对他说什么天天要吃肉,这一定是小魔头的午饭!” 她一抬头,看向天空,“这么冷的天,他把棉袄留在这里,自己还得去外面学剑。” 纱羊说了那么多,可司樾一个字都没回,斜卧在榻上眯眼打瞌睡。 小蜻蜓施法拖着棉袄和碗回到屋里,叉腰对司樾道,“司樾,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没法抗命,就想刁难小魔头,让他讨厌你,但你别忘了小魔头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是对白笙、对裴玉门还是那个利用他的师父,他从来不缺孝心诚心和毅力。” 纱羊哼了一声,“你的这些小花招对小魔头来说根本没用,我劝你别白费功夫。”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司樾坐了起来,她看了眼桌上的饭碗,一伸手拿了过来,“有毅力的又不是你。” “不,我对你也很有毅力!”纱羊道。 “这倒确实,烦人得紧。”司樾变出一双筷子来,夹起鸡肉,又扒了两口饭。 “你不把人当徒弟,倒有脸吃人家给师父的孝敬。”纱羊飞到她身边,“你好意思吗你!” “这天下只有一种人该羞愧——”司樾吐出一嘴鸡骨头来,“浪费粮食的贼。” “你看,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去当个师父太可惜了。” “我在停云峰讲了二十年的道理,也没见哪棵树哪根草修出了灵。”司樾猛扒两口饭,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可见这煌烀界生灵都太过愚昧,我收下它们也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我可听说了小魔头今天的表现!” 纱羊绕着她飞了一圈,“过目不忘还叫愚昧,我倒想知道你小时候有多智慧!” “不错,”司樾抬起筷头指向她,“韵脚押上了,下次注意平仄。” “司樾!” 纱羊气得又拔了她两根头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这样不着调的人,活该混沌界…” 她话音猛地一顿,立即小心翼翼地去看司樾的脸色。 司樾脸上没什么异常,照旧一口肉一口饭,仿佛没听见纱羊的后半句。 纱羊稍稍退开了些,司樾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她如鲠在喉。 她似乎是太冲动了,一不小心就忘了分寸。 自司樾被镇进灵台后,混沌界日渐衰败,界内生灵凋敝不说,就连大魔都陨落了不少。 这些事情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应该还不知道……不,即便她不知道,但大抵也是能预测得到的。 纱羊闭紧了嘴。 她忽然想起,司樾从灵台出来的这些年,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混沌界的情况,也从来没有提回混沌界的想法。 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纱羊愈发难受,明明作恶的是司樾,作恶的是混沌,可她身为天界仙子,却莫名有些心虚。 或许是因为这二十年下来,她已经和司樾产生了感情,把她当成了半个朋友,所以才会在乎司樾的情绪。 她不再说话,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谨饬地坐在一旁,连心心念念的任务也不催了。 倒是司樾,吃完饭,她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纱羊道,“我去钓鱼,你去吗?” 纱羊立即应道,“我去,我去!”语气积极得近乎讨好,希望能弥补刚才的过失。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裴玉山脚下一处名为鳞仃的湖泊。 除夕刚过,正是最冷的时候,鳞仃湖上结了厚厚的冰,不少人都来冰钓。 司樾扛着鱼竿,找了个位置,路过时不少大爷都和她打招呼,“嘿,司小子,又来钓鱼了?” “是姑娘。”司樾纠正。 “哈哈哈哈哈多别扭啊。” “那烦请把‘司’字去了。” “哈哈哈哈哈。” 这对话每次钓鱼都得重复一回,司樾懒得理傻乐的大爷们,找了块地方,给了冰面一拳。 咔—— 她拳头下的冰层碎了齑粉,化进了水中。 她拿出小板凳坐下,自打出的冰洞里放下鱼钩,开始享受不劳而获的快感。 这二十年来,除了偶尔下山打牙祭,司樾唯一的娱乐就是钓鱼。 平常下山,她要么是用掉上来的鱼,要么是用纱羊种的灵果去换吃食,至于衣物鞋袜——身上这套,她已穿了很多年了。 司樾钓鱼水平,和裴玉门在仙门里的地位一样旗鼓相当,她将这归咎于总是有人打扰她。 果不其然,她刚坐下,边上就有人叫:“司小子,帮我凿个窟窿!”那边有人喊:“司小子,也帮我凿两个!” “司小子,来啊!叫你怎么不应呢司小子!” “先来我这!司小子,快过来!” “司小子,听见没,司小子——” 她来不一会儿,湖面上“司小子”三个字便此起彼伏,交织成了渔网。 司樾臭着脸来回奔波,刚坐下就又起身,好好的不劳而获全变成了蹲起运动。 她每不情愿地走过去,都要让人看一眼自己的脸。 “叔,”砸完两个洞后,她从冰面上抬头,对着叫她的人道,“您看看我这张脸。” 男人偏着头,看了看,“咋了?” 司樾凝视着他,透过眼神告诉他这么麻烦别人会让别人有多麻烦。 男人一拍手,“我知道了!啥也别说了,叔明白。” 他从兜里缓缓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司樾,“玩笑归玩笑,到底还是个妹子。脸上缺口脂是吧?叔给你买,别推,就当是压岁钱了。” 铜板落入手中,司樾看着这俩钢镚。 沉默片刻后,她抬头,看着男人,甜甜笑了个,“嗳,谢谢叔。” 纱羊扶额,“司樾,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你懂什么,”司樾高兴地坐回了自己的板凳上,“叫司丫头更难听,好歹司小子听着不像是在骂我。再说,这可难得的发财机会。” “你的一拳就值两个铜板吗!”要是两片灵叶纱羊都不说什么了。 “对咯——你提醒我了。”司樾茅塞顿开,她指尖一划,从空间裂缝里掏出一面招魂幡来。 她把招魂幡上的招魂引文用两道线划了,在反面写上:“凿洞,两文一个”,然后插在身旁的冰层里。 半丈高的招魂幡迎风飘动,被湖面上的风吹得鼓鼓作响。 这时又有新来冰钓的人看见了司樾,张嘴便喊:“司小子!凿洞!” 司樾坐着不动,拔起招魂幡,背对着他扬了扬,然后又插回了冰里,人和幡和冰一样冷酷。 “嘿,这小子。”男人睁眼,“竟抠唆起来了。” “一文行不行!” “行。”司樾起身,颠颠地跑了过去,“砸哪儿?” 纱羊抬头,看着那面招魂幡,替它的制作者感到心酸。 半个时辰下来,司樾一条鱼没有钓到,倒是捧了一兜子铜板回来。 这些铜板并非普通的铜,和灵叶一样,上面附着着少量的灵力,是比灵叶更小的货币。 不过司樾平常下山用不着钱币,她直接拿纱羊种的灵果去和商贩交换。 裴玉门四周住着许多凡人,有的是为裴玉门劳作的,譬如帮忙照顾灵田、为裴玉门弟子供给生活所需,也有是历代弟子的家人们搬来繁衍生息。 山下的小贩们依靠裴玉门生活,知道司樾是裴玉门的弟子,遂也答应了她这以物换物的古老贸易方法。 在去大集市卖掉灵果、得知司樾给的灵果的价值后,小贩们就愈加欢迎了。 他们欢迎司樾的灵果,顺带也欢迎了司樾,使得司樾在裴玉门里深入简出,却在山脚下的百姓之间颇有人缘,这场冰钓,就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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