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蜻蜓的不止是猫,人也不少。”恒子箫松开了岩石,弯下腰来,继续清理旁边的杂草,“您对我好,我自当孝敬您。那些捉虫玩弄的人,他们死了才好。”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人,您不是,所以我就要向着那些百姓,不顾您的安危了么。” 他把两把草一扔,看向纱羊,“那我才是该天诛地灭。” 那双黑眸比山泉水更加清澈,比头顶的蓝天更加头洁净,却令纱羊后背无端发凉。 她不知道这股寒意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什么被动摇。 “师姐……”恒子箫觉得她脸色不对,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令纱羊猛地一个激灵,蹭的飞上了三五丈高。 “你、你这个小东西。”她惊魂未定又有些虚张声势地对着恒子箫喊,“若你一直这么执迷不悟、剑走偏锋,那迟早变成个是非不分的坏人!” 恒子箫一怔,不明白纱羊为什么突然骂他。 纱羊出口后便意识到这话太重了,可她心里乱的很,无暇顾及恒子箫的心情。 她从储物器里丢下一把铁锹便急急飞走了,“你自己撞南墙吧,我不管你了。” 恒子箫蹲下来,捡起了那把铁锹,无措地望着飞走的纱羊,心里有些惶然。 他想,自己真是多嘴。 何必争辩呢,师姐说什么,他听着就是了,她又没有恶意,又不是害他,干嘛出口顶撞……
第68章 这一上午, 恒子箫都在挖路。 幸而飞石里山道不算远,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他才得以在坡上修出一条一尺宽的路来。 恒子箫用脚在那小泥路上来回踩实, 又回去取了木桶和扁担接水。 还没把水挑上去, 只这空手一个来回, 他便累得喘气了。 恒子箫几次和司樾下山,也是一样的路程,可这里的石阶又窄又矮,还铺满了青苔, 走起来十分费力, 需要控制住全身的肌肉,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阶。 几千级台阶下来,身体不累,心都累了。 他等两个木桶装满水,用扁担穿过, 两手前后把着绳,膝盖一屈一挺, 把担子挑了起来。 踩着那条自己挖出来的小道, 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可来到山道上时, 恒子箫才真正遇到了麻烦。 两桶水令恒子箫的脚步变得沉重, 却没令他变得稳重,相反, 三十斤的水,七八斤的木桶扁担, 近四十斤的重量踩在青苔石上,使他稍有偏差便愈加容易打滑。 走了十来阶, 恒子箫不得已停了下来。 他自己也才四十斤而已,脚步一抬一落,前桶里的水往右晃,后桶里的水往左晃,把瘦瘦小小的他往两边扯,险些没有转起来。 不仅难走,而且重。 只挑了这么点距离,扁担下的肩膀便生疼。 恒子箫站在台阶上往上望,上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级台阶,自己才刚刚踏上道而已。 这样的状态是绝对撑不到山顶的,他必须放弃一桶水。 恒子箫卸下扁担,把担子和一个木桶留下,只拎着一桶水往上走。 又走了十几级台阶,他拎着水桶的两只手痛得通红,且那木桶挡在脚前,每每迈步时,总是踢在桶上,既挡了他看台阶的视线,也挡了他的腿。 恒子箫不得已,又将这桶水放下。 他折了回去,思考片刻,把后面那桶水倒了,拎着桶和扁担上来,将一桶水分进两个桶里,再穿了担子往上走。 这一下总算能走了,可还是沉;虽然沉,可总算能走了。 他把着两根挑绳,架着两个桶和十五斤的水往上走。 一级台阶三寸三,从取水处到山顶是九百九十九阶。 这一个上午,恒子箫已经走了三趟,过了三千阶,现在两桶水分两次运,又是两个来回,共四千阶。 第一桶挑上去时,恒子箫直跪在了山顶,累得精神恍惚,满头大汗。 “呦,水来了?”他趴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双黑布鞋。 司樾站在他头前,拿了个葫芦瓢,往桶里舀了一瓢来喝。 她砸吧砸吧嘴,“不错不错,确实是山泉水。可怎么只有两个半桶呢?这哪里够。” 恒子箫双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道,“我、我再去挑。” “那你可得快点,”司樾手里的葫芦瓢一指天上,“这都晌午了,我要的可是上午的水。只今天一天,下不为例啊。” 说罢她又舀了一瓢水,大摇大摆地走了,边走边喝,砸吧着发出喝酒似的感叹,“啊——好水好水。” 恒子箫找了盆,把两个半桶的水都倒了进去,接着挑起担子,去接另外的一半水。 下山时没了那些水,比上山轻松些,可台阶上都是青苔,他手脚发软,不由得更加仔细。 好容易又回到下面,两个桶各接一半,挑着水往上走去。 恒子箫走两步歇一步,实在是没了力气。 他头昏脑涨的,眼前也花了,手脚也抖了,只能听见两旁草木里传来虫鸣。 懵憕之间,再也没有精力去注意那湿滑的青苔。 “啊——!”骤然间,他脚下一滑,连人带水地滚下了山! 看着越来越远的台阶,恒子箫脑袋一懵,没想到他活出了恒家村,却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刚闭上眼准备等死,突然间,他的身子停了下来,一股金色的鱼纹在他身下荡开。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似的,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正对泉水的台阶上,回到了原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恒子箫胳膊脚趾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只有水洒了个干净。 恒子箫连忙拉开外衣,就见衣服内侧、那把被布条裹着的金鳞匕散发出了一点金光。 正是它救了自己。 他后怕不止地扭头望了眼下方,若是没有这把匕首,自己恐怕已经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 恒子箫在石阶上呆坐了许久,直到砰砰的心跳平复,他才重新站起来,又一次取水、又一次上山。 这一次,哪怕再累他也不敢走神了。 左右时间已经迟了,他也不再着急,走走停停变成了走停停停,一会儿便换一个肩膀,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又回到了山上。 上了山还不算结束。 他须挑着两满桶的水,穿过一片花林、绕过中间的湖、再穿过一片花林,才到主屋。 挑水上山难,可上了山后更难,两桶沉重的水来回晃荡,那片湖隐约间好像大得没有边际,绕过它跟绕过山似的难。 等恒子箫把凑满的两桶水抬到司樾面前后,已是踉踉跄跄、精神恍惚。 他也记不得司樾说了些什么,只等她满意了,便立刻回屋,噗通一声栽在了炕上。 这一觉他睡到了天黑,起来时饿得烧心。 正要出门,却见桌上多了个油纸包。 恒子箫下了炕,把那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只油澄澄、香喷喷的烧鹅! 外皮烤得又脆又薄,内里的肉鲜嫩多汁,他撕下一只腿来塞进嘴里,在满墙经书前大快朵颐,吃得双手流油。 吃完了一整只鹅、两茶壶凉水,恒子箫给自己失了个清洁咒,便又倒回炕上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痛醒的。 睡时翻了个身,全身上下顿时疼得他睁开了眼。 他咬着牙坐了起来,这一动作又是好一阵酸痛。 恒子箫在炕上发了会儿呆,就听窗外传来司樾的声音,“小子,今天的两桶水别再迟了,我可等着啊。” 听了这句话,他顾不得什么酸痛,强忍着痛意下炕穿衣,胡乱吃了早饭便又拿着扁担木桶下山了。 不想,这扁担一上肩,立即疼得恒子箫一哆嗦。 他掀开了衣襟,就见肩膀上的皮全红了,肉里都是乌青。 恒子箫抿了抿嘴,去厨房取了几块抹布来缠在了扁担上,使它稍微软和些。 昨天已挖好了路,本以为今后该轻松些,可这酸痛的肌肉却和他作对似的,每一步都有了上刀山的滋味。 纱羊看在眼里,却因为心烦意乱,几天都消沉着,没有说话。 这一个月过去,恒子箫总算习惯了一天两个来回的挑水。 他肩上的皮肉长好了,鞋子也磨破了几双。 这天,他一早就把两桶水放到司樾门口,正要回屋休息看书,司樾从屋里走出来了。 “呦,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低头看了眼门口的两桶水,又跨出门槛,望了眼天。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她拉起衣襟扇了扇风,对恒子箫道,“诶,傍晚前你去给我挑四桶水来,我晚上要泡个澡。” 恒子箫一愣,“师父,您以前不是在湖里泡的么……” “以前那是没办法,只能在湖里泡。”司樾对他笑道,“现在有了你,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站着没动,司樾点了点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你一句,天晚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最好趁早噢。”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又回屋里睡觉了,只传出一句,“水好了叫我。” 恒子箫低头,看了看门口的两桶水,沉默一会儿,转身又去山下打水了。 他计划午饭前挑一次上来,休息一会儿,下午再挑三回。 可这只是他的设想。 别说是下午那三回,就是中午前的那一回都差点又让恒子箫滚下山去。 挑水这件事上,他刚得心应手,可没想到多出一回就多要了他半条命。 这还不算,恒子箫紧赶慢赶,到最后一趟时,天还是黑了。 漆黑的山路愈发恐怖,他两眼上都被汗水蒙着。 站在山上往下望,下面漆黑一团,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恒子箫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他才刚一退缩,天空上就传来了司樾的催促,“快点啊徒儿,当初是谁说‘我什么都做’的?” “师父……”他抬起头来,对着漆黑的天空无助地回道,“这下面太黑了……” “诶呦呦,”那天上又传来司樾矫揉造作的声音,“我好命苦噢,信了你的鬼话,收了你做徒,结果连打个水、洗个澡都使唤不动——当初说的那么好,原来全都是骗我。” “师父,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恒子箫又低头看了看山下,他在原地踟蹰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跑回屋里。 他将门主赐予的储物器挂在了脖子上,从里面取出一盏白纸灯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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