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屍」字,内里发出幽蓝色的火光。 这是去年山下玩雪时,司樾给他的灯笼。 说来奇怪,里面的蓝火永远都熄不灭,把灯笼斜着放、倒着放,那火也不会烧着灯笼。 恒乞儿把灯笼系在了扁担上,就着那蓝色的灯光下了山。 向阴面的山常年阴冷,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 黑暗之中,恒子箫借着屍灯的幽光,一点一点地来到了打水处。 他本该害怕的,可这一天挑了不知几回的水,除了累,再没力气去想别的事。 所幸这山上没有别人,否则夜里看见一个黑眼白皮的男孩独自挑着担走着,担上还挂着这么一盏□□,只怕要当场骇死。 这天不是例外,而是开始。 自这天起,司樾日日都要泡澡。 每天早上两桶水喝,晚上四桶水泡,恒子箫一天要上山下山十二趟。 纱羊实在看不过去,“你做个人罢,他自己才四十斤,你要他一天挑九十斤的水!” “挑水、劈柴、扫地,”司樾泡在桶里,“这三样可是徒弟的必修课。” “那人家也没挑这么多的。” “所以我不是把劈柴和扫地免了么。”司樾道。 纱羊气得头晕,“那石阶又窄又滑,他几乎日日都要滚下去一次,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那你看,他哪天摔得头破血流了?”司樾一笑,“我可没拿刀逼他,他若不想干,可以不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纱羊指着她,“我真是要被你们师徒两个气死!” “周瑜打黄盖,鲁肃想做好人,黄盖还嫌他烦呢。”司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的就是恒子箫早上挑来的水,“好了,美人沐浴,闲杂人等快退下。” “呸!”纱羊往外飞,回头又阴阳怪气地哼了句,“美人!” 司樾泡了两个月的澡,恒子箫就这样又挑了两个月的水。 一天傍晚,当恒子箫把最后一担水挑上山,穿过花林,准备给司樾送去时,在湖边见到了司樾。 司樾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残阳未退,还有着一丝暖光。 恒子箫愈发熟练,速度快了不少。 “看你。”司樾啃着果子正在湖边溜达,走上前去,“满头大汗的,累不累?” 恒子箫把担子放下,叫了一声师父,然后抿着唇摇了摇头,“不累。” 司樾惊讶道,“不累吗?” 他自然是累的,累极了的,可嘴上还是道,“不累。” “不累好,不累就好。”司樾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好徒儿,我和你说,这水太少了,我泡着不太舒坦,你既然不累,以后再帮我多挑两桶来。” 她把啃了一半的灵果赛恒子箫手里,转身挥手,“多挑两桶,记着哈。” 恒子箫握着半个灵果,愣怔地望着她远去。 拜师的第一个半年,他就在后山那条小道上来来回回的挑水。 整整五个月,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的青苔肉眼可见地薄了一层。 “好徒儿好徒儿。”司樾又在湖边迎他,殷切地给他擦汗,“眼看就是夏至,这天是越来越热了,你累不累啊?” 听见这话,恒子箫心里一怵。 两个月前他回答了不累,立即多了两桶水,这一回他不敢谦虚了,老老实实地回答,“累。” “累啊?” 恒子箫点头,“累。” “我看也是,你累得脸也红,腿也抖了。”司樾感叹一声,左右顾盼,“可这山就这么高,它不就你,你也没办法。” “诶,”她突然指向身边的湖,“这山是不能变矮了,可要是在这湖上建一座桥,你不就能少走些路了么。” 恒子箫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司樾笑道,“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你这么孝顺我,我给你建座桥又算得了什么。来来来——” 她拉着恒子箫到了湖边,对着湖上吹了口气,赫然间,一根根木桩从水下冒起。 高矮不一的两列木桩从湖北伸到湖南,和湖南里的那端梅花桩连接起来。 恒子箫愣怔地看着司樾,司樾笑道,“怎么样?这下子近多了吧。” “可是师父……”恒子箫屏着气道,“这不是桥啊……” “造桥多费木头啊,要是被那小虫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揪秃了?” 司樾拍拍他,“再说你去年不就会踩梅花桩了么。管它是桥还是桩呢,你的小脚就那么丁点儿大,也踩不了多少地儿,木桩就够用了。” 她又用袖子给恒子箫揩了揩额上的汗,“好了,快把水挑上,为师我回屋等着你。” 说着她便离开了,留下恒子箫愣怔地望着那长达几十丈的梅花桩。 他试探地踩上了第一根桩子,空手走在上面倒没什么,可要挑着两桶水在高矮不一的桩子上走——这怎么可能呢。 他还是回到岸上,老老实实地绕湖走。 但司樾既然给了他方便,就非得让他方便不可。 恒子箫将水挑起,刚一绕行,那担子倏地一下重若千钧! 他憋红了脸也没能把两桶水挑起来,这么试了两次,他咚地跌倒在地,那两桶水依旧纹丝不动,长在了地上似的。 恒子箫喘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必须行师父的方便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爬起来,挑着水往桩上走。 果然,这一回终于能把水桶挑起来了。 踏上第一个桩子,恒子箫便立刻明白了——他是决计不可能把两桶水都挑过湖的。 他果断转身,把水分出去了一大半,只留下小半桶来过湖。 这湖从北到南十三丈三,司樾为他立了高低两列桩,算上从前的那些梅花桩,左脚一列八十一根木头,右脚一列一百二十三。 恒子箫挑着这百余斤的水,从夏至走过三伏,到秋分,又到立冬。 冬至这天,恒子箫一早叩了司樾的门扉。 “什么事儿?”司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水抬来了?” “师父……”恒子箫顿了顿,片刻,鼓起勇气道,“我今天能不能不挑水了?” “嗯?”司樾手从眼前挪开,看向了恒子箫。 对上她的视线,恒子箫心虚地低下头来。 他并非忤逆师父或是想要偷懒,可有一件事他实在憋了很久。 “我、我想……去看看山长。” 这一年来,他总是想着哪一天能早点把水挑完去看望山长,可每当他觉得能有空闲时,司樾马上就给他加量。 恒子箫终于是看清了,他是不能指望自己提前做完活儿了,只能寄希望于司樾松口,放他一日假。 “我当什么事,去罢。”司樾又继续揉起了眼。 恒子箫一愣,没想到这假得的这么容易,他还以为师父会不高兴呢。 “师父,我去了。”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 “去吧去吧。”司樾摆手,打着哈欠回屋了。 得了应允,恒子箫早饭也顾不上吃便下山了。 他记得两峰隔得甚远,一来一回就要花掉半日,为了节省时间,他卯时不到就出发,拿了两个馍馍路上吃。 天还黑着,他提着司樾给他的屍灯,从山前的大道下去。 这一年恒子箫都在山上忙着挑水,走的都是又窄又滑的小道,乍一踏上平整的大道,还有些不习惯。 走了一刻钟后,他总觉得这路太平,身上轻飘飘的不太自在。 往前下山都是疲惫着身子,再加一副八.九斤的木桶和扁担。 今天他还没有挑过水,也没什么重物要拿,就这么白白的走着,好像缺了点什么。 恒子箫越走越难受,心里也痒痒了起来。 他看着下方宽敞的石阶,心想,不如一步多走两格。 这般想着,他便加大了步子。 走了几步,他又觉得不自在。 步子不大不小的,走不像走,跳不像跳,不上不下更加难受,不如索性跳着走。 他是跳惯了梅花桩的,这平平整整的石阶可比挑着水跳梅花桩要轻松多了。 恒子箫两三阶一跳,过会儿三四阶一跳,再一会儿四五阶一跳。 他跳着跳着就到了山下。 天还黑着,他有些奇怪,记得去年下山时山路可远了。 如今兴许是因为他长大了,竟觉得不过如此。 下了山,到了平路上,这路就更轻松了。 恒子箫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累,何不跑着去呢,也好节省些时间,免得回来晚了,路不好走。 他也不多费力,按照舒适的速度往裴莘院跑去。 到了裴莘院山脚下,天还是未亮。 恒子箫上了山,依旧是觉得一阶一阶的走不方便,于是两阶一跨、三阶一迈,到最后直接五六阶地往上跳。 天边终于是亮了,他收起灯笼,叩响了山长的门。 时隔一年再见,也不知山长他老人家如何,会不会怪他太久没来问候…… 恒子箫忐忑地在门口等着,心里盘算一会儿要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谁呀。” 甫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恒子箫顿时忘了自己方才打的腹稿,他拱手作揖,只顾高兴地唤道“山长!” “恒大!不……子箫?” 老山长一惊,抬头看了看天色,“哎呀,怎么是你。” “我来看望您。” 山长迈出了门槛,给恒子箫掸了掸衣服,“还不到辰时,你这是几时起的?外边天那么黑,雪天路滑,摸黑走路,可有摔着?” 恒子箫一愣,“还不到辰时?” “是啊,还有一刻钟才到辰时呢。”山长颔首。 经山长提及,恒子箫才隐约想起,来时路上的确有些结冰。 可他摸着黑走路,竟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滑冰,自在随意地跑着、跳着就来了裴莘院。 他愣站在门前,忽而想起了一年前,刚过除夕,他坐在司樾身旁,仰头求她—— 「师父,您教我御剑吧。」 「筑基了才能御剑,你,早得很呢。」 「那我能学轻功吗?像您话本子里那样的轻功。」 司樾问他:「你学轻功做什么?」 他回答说:「我想常常去看望山长。可是这里离裴莘院太远了。」
第69章 今年过年, 司樾再懒得赴宴了。 她自己不去,却催着恒子箫快去,跟他强调了好多“同门情谊难能可贵”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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