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昶垂首,一封整整齐齐卷起来,再用红线打了个漂亮同心结的澄心纸在他掌中显形。 不似奋笔疾书一夜的产物,倒像是精心包装赠予心上人的礼物。 许娇河接过宋昶递来的纸,将同心结扯下,阅读起其中的内容。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宋昶看着同心结的环扣缠绕在许娇河的手指之上,红艳艳、白盈盈,交织一处,煞是好看。 他忍不住遐想起这红绳倘若束在其它部位,该是何等旖旎靡丽的风光。 宋昶将阴暗而灼热的目光遮掩得很好,座上许娇河半分也不曾察觉——她粗略地看了看挥墨淋漓其上的字迹,发觉宋昶列出来的,能提供给心仪女子的条件真是全面到无可指摘。 譬如,同对方一人结契,便是一生一世,绝不会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譬如,待他执掌紫台,道侣可以与他共享同等的权力。 再譬如,他名下所有的店铺产业,都会加上对方的姓名。 洋洋洒洒的五千字不够,宋昶又诚意十足地多补充了两千字。 写得辞藻华美、情真意切。 许娇河不禁思索,倘若自己当初嫁得是宋昶,冲着这张纸,她怎么也得多给对方几分小意温情。 不过真挚归真挚,她没有忘了自己让宋昶写下这张东西的目的。 许娇河定了定视线,收起心绪间的几分向往,将澄心纸和同心结一起倒扣在膝头,挑起眼尾,朝坐在不远处的宋昶慢悠悠问道:“恒明君自己认为这五千字写得如何呀?” “纸上谈兵,不足甚多,还望娇河君赐教。” 宋昶谦逊地回应道。 他都这么说了,许娇河焉有不挑刺的道理。 于是,她再次摊开纸张,指着第五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排最末尾道:“你说你可以做到按时抽出日子,抛开公务陪同道侣离开小洞天,到九州的各处游览赏玩,不论她喜欢任意东西都尽力满足。” 宋昶记得自己亲手写下的话,正想问许娇河有什么问题,便听见主座之上清泠泠的声音继续说道,“要知道这世间男女伴侣的关系,本就相互平等,你的道侣又不是你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何以要排在你的公务之后,等你抽出时间空闲了,她才能够享一享这来之不易的二人相处时光?” 紫台的事务本就繁多,若事事以道侣为先,他这未来宗主还如何能做? 许娇河指责的内容,超出了宋昶从小受到的教育范畴。 不管是他的父亲,亦或者他那强势高傲的母亲,都从未说过道侣是比权力大业更要紧的所在。 宋昶下意思蹙起眉峰,颇为不以为然。 但这张纸的内容,本就是他拿来诱惑许娇河倾向自己的条件。 物质上的充分满足有了,言语间可不能减分。 宋昶复又平复面色,注视着许娇河的瞳孔精诚道:“娇河君的话,我记下了。” “还有这处,你写着所有的产业会加上道侣的名字,每年的一半收益都归于道侣名下。那实际上的账册你可愿交给你的道侣打理吗,又或者,倘若她不事庶务,你愿意将识账的本领倾囊传授吗?” “这些你若不愿同对方事先商量说明,万一嫁过来的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宗门千金,那她所得一半,岂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吗?哪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许娇河前端说得还算在理。 而此刻的言论,却多出几分胡搅蛮缠。 她言语之间的隐晦含义,不就是把自己看作成了对道侣依然有所隐瞒的利己小人。 宋昶不言,心下有些不快。 偏生许娇河无视了他的心情,犹在半张檀口呶呶不休:“恒明君可别嫌我聒噪,这世间的缘分本就妙不可言,谁能算到你最终会娶个怎样的道侣——就比如我这般,哪怕你亲自交了一半产业给我,我根本没有接手过任何生意,怎能知晓一半究竟是有多少?” 宋昶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她嫁给自己的光景。 两人在闺房之中,享受识账拨算的乐趣,似乎也算得上是一段怡然时光。 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再抬起面孔,挂上受教的笑容:“感谢娇河君的一番见解,在下收益良多,这澄心纸便放在娇河君这里,待我回去重新修改一份,重新呈来与娇河君品鉴。” “好呀,那就辛苦恒明君啦。” 许娇河拾起小碟中还剩下半块的玫瑰乳酥,又沿着圆润的边缘小小咬下一口。 她做出享受茶点的姿态,目光却瞅向宋昶,含着几分欲语还休的心事。 宋昶清楚,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到底还牵挂着自己能否为她寻来想要的颜料这件事。 但他并没有满足许娇河的期待,不识相地敛袖起身,就要告辞。 许娇河等了再等,很是心烦,在宋城即将转身离去之际,出声挽留道:“你等等!” 宋昶驻步,眸间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再回首,故作不解:“请问娇河君还有何事要叮嘱?” 许娇河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别扭道:“我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我一二?” “娇河君请说。” “你说你能帮我找到我想要的那种颜料,是真的吗?” 许娇河虽问出口,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这么做。 宋昶相隔几丈,凝视着她的面容。 片刻,才道:“自然是真的。” 他组织一番语言,为许娇河说明:“在我紫台的后山中,豢养着一对灵鸟纁鸾,它们本为神兽朱雀的后代,通体呈现红色,而身上的血液天然便是一种绘制在武器陈设之上永不褪色的灵材。” 许娇河目光一亮:“那它可会损伤人的肌肤?” 宋昶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瞳孔,失笑摇头道:“不仅不会,还能提供驱邪之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娇河也顾不得计较有求于宋昶的不快,她快步走下主位,如飞舞的蝴蝶般雀跃又翩跹地靠近宋昶,而后殷切地拉住他的袖子道:“太好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 “这纁鸾是朱雀的后代,听起来就是珍贵稀少的灵兽,你可十足的把握取到它们的血?” 宋昶将她主动拉着自己的行径纳入眼底,阴郁的心情也随之放松几分。 他微一轩眉,玩笑道:“我贵为紫台少主,想要它们的血,自是不难做到的,不过世间只这一对纁鸾,是我父亲的心肝宝贝,伤害了它们,少不了要挨一顿斥责。” “既如此,那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我拿出来同你交换便是。” 许娇河的思想分外简单。 等价交换,谁也不亏欠谁,事后彼此间也就不会扯上任何额外的瓜葛。 宋昶却道:“不必交换,云衔宗有的东西,我紫台也不会缺少。” “——娇河君若是诚信想要,就得亲自陪同在下前往紫台取血。”
第109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零九天 紫台远在九州大陆中央, 她随宋昶进入开辟的传送法阵,等候了好一会儿才到目的地。 许娇河这些年以来,除了自家宗门的地界, 只堪堪见过如梦世的绮丽绚烂、光怪陆离。 待她进入属于紫台的范围之内, 见到的,却是与人间皇宫相差无几的建筑群。 碧瓦飞甍, 描金错彩。 建筑群的背后, 有一山峰巍峨陡峭, 高插青冥。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辉煌之外, 更添一分仙风蕴藉。 宋昶回到家中, 自然也不必经过层层检验。 他随手招出灵剑, 迈步而上嗡鸣放大的剑身。 又抬眉叮嘱紧随其后的许娇河抱住自己的腰身,以免御剑飞行时天风浩荡,招致脚下不稳。 许娇河却是没有顺从,还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虽不知为何上到明澹、扶雪卿, 下到游闻羽、宋昶, 都不曾看出自己已经脱离凡胎,进入炼气境界,但根基既然已成, 有灵气淬骨强身, 她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恐高畏惧、一无是处的胆小鬼。 许娇河微仰面孔, 负手退于宋昶一步外的位置, 朝他挑衅地勾起唇角:“我才不怕这个。” “那好。” 宋昶没有多言, 他转过头颅, 趁着许娇河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 便驱使灵剑开启了最高速。 “啊,宋昶——!!” 湛蓝苍空之上, 传来许娇河的一声尖叫。 灵剑在洁白云层间穿梭来去,犹如回归汪洋的游鱼。 宋昶满意地感受着腰杆处传来的围抱力度,忍不住嘴欠一句:“娇河君不是不怕吗?” 他的话语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又精准传入了许娇河的耳际。 片刻后,灵剑在宋昶的住所金鳞池前缓缓止住去势,将载负的二人送返地面。 许娇河的衣裙和发钗被吹得乱七八糟,紧闭的眼睑旁仍有未干的泪花。 “娇河君还要抱到几时?” 宋昶的话音擦过许娇河头顶上方的空气,令她经天风撕扯的意识稍稍回笼。 腿肚子发软,双手还缠在人家的腰上。 更重要的是灵剑飞行的过程中,还有一颗尘埃落进她的眼眶,造就了如今一副吓哭的假象。 许娇河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造访紫台,竟然是以如此丢脸的模样。 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好整以暇地对她发出讽刺。 许娇河收回双手,气得咬着下唇,像是横行的螃蟹般先撇开一条腿落地,再僵硬地放下另一条。 她胡乱擦去凝在长翘睫羽上的泪珠,发散的目光划过府邸正中央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红着眼尾质问宋昶:“……金鳞池?不是说去后山取血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平时的住处。” 宋昶一挥手,灵剑化作点点华光消散在空气中。 他又在许娇河看不到的死角里,用冰冷的目光示意看守的侍卫们闭嘴,装成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后信步向府邸深处走去,“后山被灵力结界包围,只有两个入口可以进入,一个入口被紫台的长老镇守,想要进去势必会惊动我的母亲,她若知晓我们前来的目的,搞不好会生出许多风波。” “但从金鳞池进去就不一样了,除了绝对忠诚于我的侍卫女婢,旁人都不会察觉。” 宋昶说明缘由,许娇河也只好忍气吞声跟着走。 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界,她也不能如在云衔宗时一般横冲直撞。 二人进入府邸,绕过假山错落的宽敞花园,来到前庭的位置。 许娇河见到前庭光景,方才明白,为何宋昶的住处会被命名为“金鳞池”。 金鳞是一种象征祥瑞的灵兽,非极端洁净的活水无法生存。 宋昶府邸的前庭,用剔透无瑕的白石英堆砌出了一湾水池,上植清丽雅致的灵花女英荷,下引天池而来的雪泉水,烂漫晨辉映照之下,九尾巴掌大小、通体灿烂的金鳞悠游于其中,姿态甚是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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