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纪若昙道:“我执掌剑阁,地位高出两位长老不少,名声在外,亦不过低于宗主的头衔半分,一个立于山巅之上的宗门,内部却是二者分庭抗礼,你认为名义上的掌权者会甘心让步吗?” 他说得曲折而晦涩,以许娇河的脑子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想提出自己的不解,纪若昙却兀自转移话题:“在你心中,宗主是不是很好?” 许娇河下意识想回答“好”。 可她分辨着纪若昙的态度和语气,发觉似乎这个答案并不符合对方的预期。 只是要说“不好”,也实在有些昧良心。 许娇河左右为难,索性仅仅陈述客观事实,将结论交由纪若昙自己判断。 她陷在温暖的怀抱中,稍稍调整了下姿势,用尽量委婉的口吻说:“我不是很懂人与人之间的利益谋算,只是夫君你也清楚,我的出身和天分摆在那里,早些年宗中除了秉礼长老待我还算宽和慈爱以外,其他的弟子阁主,哪一个不是见了我面上客气,实则背后极尽嘲笑贬低。” “也只有宗主,这些年从不会看不起我。” “他看向我的目光,跟看向那些有天分、有背景的弟子都是一样的。” “……对我而言,一视同仁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许娇河也不知纪若昙到底有没有在听。 她打开了话匣子,见纪若昙没有冷声阻断,便径自絮絮下去:“当时夫君你随同柳夭一起被封印在楼阁之中,面对来势汹汹的叶流裳,宗主一直试图将我保全,尽管后续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是人生在世,就算是父母亲族,有时也未必会全心对我,他能这样,已经称得上是个好人了。” 好人。 两个字碾在纪若昙的齿间,被他来回咀嚼。 他忽觉在这等时刻,自己似乎也看不透许娇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浅得就像是手中一眼望到内里的宝珠。 醉心富贵、爱好张扬。 对华服美饰、金屋银设有着永无止境的追求。 然而对上人心,她又仿佛十分容易满足。 哪怕对方靠近她、照亮她,携带着叵测的念头,她依然能够笑意盈盈地称其一句“好人”。 酸涩的滋味再度占据纪若昙的心脏。 与见到游闻羽同许娇河亲近时,酸涩到快要腐蚀理智的感觉不同。 他当下的情绪是沉甸甸的。 沉到化作雨落时,坠在屋檐下将坠未坠的雨滴。 他很想告诉许娇河,她应该是骄傲而自爱的,不要被一些别有居心的好所感动,应该骄傲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得上她的爱,亦或者值得她去无怨无悔的爱。 但话语涌向嘴边,他说给许娇河听得却是:“也许宗主待人接物,真的很能够面面俱到,可我学不会这种一视同仁的好……因为有些东西,我只想,也只能给你一个人。” 许娇河怔忡。 几秒后,她眼下的热意弥漫到了整片肌肤——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燃烧。 她只好在心里胡乱腹诽“让他模仿,又没让他超越”来试图转移注意力。 没什么效果,心脏依旧快得如鹿乱撞。 许娇河下意识蜷起手指,掌心被体温熨上几分温然的宝珠于此刻显出了自己的存在感。 她连忙将其当成救命稻草,费力地在纪若昙的臂弯中转过身子,举高宝珠,略带结巴地询问道:“你、你别扯远话题,这珠子你到底要是不要?” 纪若昙舒然于自己能够流畅地表达心意,连许娇河回避了他的告白也不甚在意。 他平展着眉峰,视线从许娇河的面孔来到她的掌心,目光里闪过一种无人读得懂的情绪。 末了,他伸手接过,宝珠如弥散的雾气般消失于他的指尖。 许娇河微微松气。 她到来后山最重要的一件事总算是做完了。 唯恐纪若昙再说些令自己招架不住的甜言蜜语,她又没话找话道:“我知道你让露华对外宣称我抱病染恙,是为了免除我待客应酬的烦恼,但我决定这次还是见一见那前来拜访的紫台少主。” “为何?” 纪若昙一瞬不瞬地望着许娇河,似乎眼里除却她再也看不见任何。 许娇河同他对视,自是清楚不能够把为游闻羽出气的真实打算宣之于口。 于是软下肩膀,刻意软软地依偎着他,如同过去那般撒着娇道:“曾经宗内为你举办丧仪时,宋昶来过一趟,姿态很是傲慢……你知晓的,我最讨厌别人给我脸色看,便想着作弄他一番出出气。” 纪若昙颔首,也没细问许娇河打算如何作弄宋昶。 只是溺爱地说道:“别太过火就行。” 凡事有他兜底,许娇河心慈手软,也不会闹出人命。 许娇河喜欢极了他这一副对待自己千依百顺的模样,便伸手捧着他的脸,对准两瓣形状优美的薄唇重重亲了一下,一双眼睛笑成两弯月亮:“夫君,你真好!” “好啦,事情说完了,我也要走啦!” 亲吻过后,她假装没有瞧见纪若昙的留恋和不舍,软绵绵地从他臂弯间挣了出来。 “你要走了吗?” 纪若昙带着些怅然若失问道。 “是呀,这洞府待久了终归还是很冷,我的脚底都要被冻僵了。” 许娇河跪坐在他面前,揉了揉自己穿着厚厚亵袜的双脚。 纪若昙毫不嫌弃地将她的脚放在膝头,用灵力催热冰凉发麻的足心。 许娇河本有些不好意思,奈何实在太过舒服,便也由得他去。 纪若昙一面捂暖膝盖上小巧玲珑的双脚,一面犹豫一瞬,终是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你难得来后山洞府一趟,接下去的几日,我要潜心炼化灵剑碎片的力量,亦不能分神同你相见……你有没有想到些什么,我做了能让你感觉到快乐的事情?” “……?” 许娇河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又或者冥冥中产生了幻觉。 纪若昙说出这句话……和勾引有何区别? 他可是最规行矩步、端直清正的无衍道君,他、他怎么能够引诱自己?! 咕咚。 许娇河默默谴责着他,转而听见自己喉咙处传出响亮的吞咽唾沫声。 “夫、不,月来、月来,你是闭关闭傻了吗?” 许娇河羞得脚趾也蜷缩了起来。 她想要后撤远离纪若昙,却被对方的手掌抓着细伶伶的脚踝不肯松开。 “我没有犯傻,这是我答应你的,自然不可敷衍着来。” 许娇河瞧不见对方的目光,只听到他分外清白坦荡的话音。 是了。 他不过是想着报答自己。 ……怎么会,往不该想的方面想去? 许娇河的心跳微微安定,她悄悄抬起一点面孔,用余光去观察纪若昙。 这才发现纪若昙似雪清冷的面颊上,也泛着烟霞般的淡淡红晕。 他的面孔本就秀美冷艳。 如今冰雪消融,温然生春,直把许娇河迷得看直了眼。 一股不该产生的妄念自她的脑海破土生根,徐徐冒出一点嫩芽似的苗头。 许娇河收回已不再感觉到寒冷的双脚,转为跪坐的姿势,膝行到纪若昙的身畔。 她用红嫩的唇珠抵住纪若昙耳廓的下缘,鬼迷心窍道:“……这是你问我的,对吗?” 纪若昙点了一下头。 他的耳朵也红了。 红得那样绮丽且好看。 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跌落莲台,令人无端生出据为己有的欲求。 许娇河想了想,覆在他耳边用气声提出了一个要求。 纪若昙倏忽整个人用力绷紧,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白袍下隐约可见。 许娇河等候片刻,见他狼狈地颤动着半垂的睫羽,仍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又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缓慢地抚了抚。 “可以吗?” 她再一次提问。 纪若昙眼睑下方浅淡的赧色骤然红透。 …… 良久,他才如梦初醒,从鼻尖溢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字。
第108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零八天 许娇河得了纪若昙的应允, 心中很是欢喜。 她想距离纪若昙出关尚有几日,趁着空闲,可先要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才是。 今天是宋昶交差五千字的日子, 许娇河提早在濯尘殿等候, 一面吃点心一面和侍女闲话。 “露华,你可知这世界上有什么颜料, 是涂上去之后便再也不会褪色的?” 芬芳的玫瑰乳酥入口, 薄脆面衣在许娇河的舌尖如盛时的花朵般层层绽放, 许娇河享受地眯起眼尾, 而在旁为她斟茶的露华道:“夫人, 这不会褪色的颜料种类可海了去了, 未知您想用在何处?” 许娇河一思忖:“用在何处先不必提,我要的颜料不能对人体有任何损伤。” 露华停止倒茶,将茶壶轻巧归于原位,斟酌道:“奴婢倒是记得鲛人族出产的珍珠能够磨粉制成颜料, 那些颜料对于肌肤有着润泽保养的作用, 还能长时间保有异香,永不褪色。” “那它们都有些什么颜色?” 许娇河心念一动,追着问道。 “鲛人族的珍珠天性色淡, 制成的颜料也不过是些浅紫、淡粉、纯白之类的色彩吧。” 听了露华的话, 许娇河不甚满意地皱着眉:“这些颜色都不好, 太轻飘飘了, 再帮我想想。” 她垂眸望向手中玫瑰乳酥, 指着其中央的一点蕊心道, “我喜欢这样的颜色。” 露华定睛一看, 却是浓郁而端持的深红。 “您中意这般厚重的红色吗?” “不过红色多为敬天告地的正式场合所用,放眼九州, 似乎也没几种能符合您的要求。” 说着,露华又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以求能够许娇河一个满意的答案。 二人闲话间,濯尘殿外传入由远及近的足音。 足音打断了她们的闲聊。 许娇河顺势放下吃了半块的乳酥,抬头望去,见是没有通禀、自行进入的宋昶。 她的表情当下就有些不好看:“外面的守门弟子皆是死人吗?怎么恒明君来了也不晓得通传?” 宋昶在台阶下的几步外站定,拱手行礼道:“娇河君莫怪,是我凑巧在殿外听到了你们主仆二人的谈话,忆及自己似乎能够为您提供想要的东西,便没有让他们通传,想着听得更加仔细一些。” 许娇河不想有求于宋昶,更不想遂了他的愿。 闻言,也没有接话,只是微沉脸色,冲露华耳语几句,令她出去斥责守门弟子。 待露华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晨光之中,许娇河才缓和语气道:“这原也不是顶要紧的事情,恒明君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先来说说那五千字的事情吧——敢问恒明君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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