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的时候,也不再像是在看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许娇河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迅速洗漱完毕,又用绮霞放在梳妆台上的工具将自己收拾干净。 不多时,木门发出幽微的开启声,两道刻意放轻的脚步一前一后走进。 绮霞牵着一位年轻的少女,两人朝她行礼后,绮霞介绍道:“夫人,这是我那义女,澄练。” 这位名叫澄练的宫女,看起来和许娇河初次进入云衔宗时差不多大。 十五六岁的年纪,人有些怯生生的,身上穿着没有花纹的低阶宫女服制。 更奇异的是,许娇河竟然在她的面孔上,瞧见了自己当初青涩的样子。 绮霞的目光在她们中间流转了一个来回,笑着感叹道:“昨日宫灯幽暗,没有看清夫人的面容,如今看来,小女倒是和您有三分相像,这真是她天大的福分。” 她又叫澄练再次向许娇河请安。 这位甚少接触仙门中人的少女,利索行了一个后宫拜见高位的福礼。 许娇河观之亲切,扶着她的手让她起来。 三人互相见完面,接下来自然是要说正事。 纪若昙没有选择回到柳夭中去,而是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许娇河便当即清楚了他的意思。 不得已,她只好把昨天和绮霞说过的话,再次跟澄练从头到尾复述一遍,然后默默地问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你可愿意?若不愿,自行离去就是,我保证你的义母不会责怪你。” 澄练想也不想道:“夫人,我愿意的!义母养我一场,我想做点事回报她的恩情!” “……” 许娇河也不知该说什么,对比自己的不情愿,这家人却是个个都上赶着奔赴危险。 于是,她将幻符按在心口,脑海里描摹出澄练的样子。 一道青光亮起,许娇河的身形变矮,面容也随即变得清丽稚嫩。 澄练发愣地瞧着与自己变得一模一样的许娇河,只以为这世界上出现了她的双胞胎姐妹。 “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便待在你义母的屋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许娇河的声音也一改没骨头似的娇甜慵懒,如春日的溪流般涓涓流淌。她显出手掌的隐符,柔和地对澄练说道:“我会将这张符篆贴在你身上,借以隐匿身形和气息。” 澄练听话地坐在床榻上,任凭许娇河将符篆转移到她的掌心。 半刻钟后,另一个“澄练”跟在绮霞的身后走了出来。 前往宫女聚集去尚有一段路程,绮霞压低声音对她道:“祭祀典礼不难,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按照次序把手中的祭品放在供桌上,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低头跪着就行。” 她独居的院落安静无声,为防万一,绮霞还是隐去了对于许娇河的尊称,在旁人看来,二人的对话也不过是负责宫务的掌仪,叮嘱第一次侍奉祭祀典礼、经验尚且生疏的小宫女。 “至于其他的,着碧色衣衫的都是和你平级的宫女。祭祀典礼庄严,她们若是同你闲聊搭话,你也无需多理——至于着褐色衣衫的,便是司礼监的太监们,你称呼公公或者大人便是。”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难的,就算之前没经历过,料想自己也不会搞砸。 许娇河信心满满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绮霞又带她行一段路,直到眺见宫女所的屋檐,才补充了最后一句:“自称要用奴婢。” “噢……奴婢知道了。” …… 绮霞停在几步外,目送许娇河进入宫女所,很快便来了司礼监的人宣布随行侍奉者的名单。 一共八位,其中便有澄练的名字。 许娇河应声出人群,自觉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八名宫女分成两列,在司礼监太监的带领下,出了后宫的范围,朝着分属前朝的方向走去。 通往旸谷的法阵,被设置在一座宫殿的内部。 许娇河作为最低等的宫女,只能站在秋风寒拂的殿门口静候。 夜空稍稍有放亮之态时,身穿礼服的帝后携地位崇高的皇族贵戚缓步而来。 许娇河有样学样地跪下磕头,等待着这些贵人先行进入传送法阵。 膝盖与冰冷光滑的宫砖接触,在这没有日光的当下,叫许娇河身感受到彻骨的寒气。 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又仿佛蜿蜒无尽的河流。 她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位皇族进入,想着总算可以起身,却听见法术释放又止息的破风声,转眼一截深紫色的衣摆悬在她手边不远处的地方:“陛下,我可是来晚了?” 这眼熟的衣袍颜色,化成灰都记得的嗓音,还有不用自称为臣的超然地位…… 许娇河心里咯噔一下。 而宫殿的深处,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皇帝亲昵的笑声随即响起:“恒明君愿意为这场祭祀典礼锦上添花,自然是我皇室之幸。” ……恒明君。 放眼九州之内,又有谁的道号会是和太阳一般永恒存在的“恒明”? 许娇河咬着嘴唇,心里叫苦不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希望宋昶不要认出她来! 紫台的人来了之后,站在殿内的皇族们也没有再等下去,当即开启了前往旸谷的传送法阵。 蕴藏在帝王身上的龙气消融了环绕在旸谷外围的禁入结界,象征受命于天的紫光扩张到极致过后,许娇河回过神来,一个能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广阔空间在她眼前呈现。 旸谷,顾名思义,便是一个环形山谷。 而这个山谷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永远晴朗的天空,没有四季变换的温度。 以及花朵日出而开,日落而败的扶桑神树。 许娇河第一眼就被那高耸几乎直插青冥的大树吸引了注意力。 它枝繁叶茂、葱茏蓬勃,树冠的延展程度,几乎可以盖住整片山谷。 日出的时辰将近,司礼监的太监将八样祭祀太阳的祭品,分别发放到随行宫女的手里。 轮到最后一个的许娇河时,皇帝和宋昶好巧不巧走了过来。 许娇河赶紧把头低下去,悬在空中的双手却没有接到司礼监递过来的祭品。 她不敢抬头看,也不敢跑路,只好僵硬着身子等在原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阻在她和司礼监的人之间,捻起了盛在华美托盘,充当祭品的火螭鳞。 宋昶端详几秒,问:“这火螭的鳞片成色倒是比往年好上不少,应该拥有上千年的道行吧?” 皇帝道:“你若喜欢,走时就把剩下的都拿上。” 宋昶也不客气,拱手行礼道:“待我将这火螭鳞炼成灵甲,届时派人为陛下奉上一件。” “那朕就等着恒明君的好消息。” 宋昶淡然一笑,谦逊几句,忽然发现自己手旁侍奉的小宫女从始至终垂着脑袋,仿佛不敢见人。 将手中的火螭鳞放回绒布中,他亲自端过司礼监手上的托盘,送进许娇河面前。 他看着许娇河伸手,却没有立即松开指尖,不动声色地问道:“我很可怕吗?” 宋昶忽然的发问,吓得许娇河手一抖,差点没有接住托盘。 幸而她骨子里时刻谨记着不能惹出乱子的训诫,手指用力攥在了托盘的两边。 “不、不可怕。” 许娇河强作镇定地回应道。 “那怎么不抬头?”宋昶又道。 “奴婢,奴婢……” 许娇河脑子转得快要着火,都没有想到合适又不得罪人的理由。而另一边,见素来眼高于顶的恒明君骤然对一个宫女生了兴趣,皇帝心领神会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她无可奈何,又想到自己是澄练的样子,宋昶未必可以看破,便一咬牙抬起了脸。 与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相触的一瞬,宋昶的眼前蓦地浮现出另一张年纪更长也更美丽的脸。 他的目光下意识愣怔,察觉到对方的惶恐时,才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那住在怀渊峰上的女人最是嚣张,何时会流露出这样白兔似的诚惶诚恐? “恒明君觉得如何?” 皇帝适时打破了场面的阒寂。 宋昶知晓若是自己点头,等到祭祀典礼结束,这个小宫女立马就会被打包送上。 他不愿多添因果,便收回视线,故作不感兴趣地表示道:“尚可。” 那张清洗干净,一直没有机会交还给主人的手帕,仍然存放在宋昶的衣襟之中,他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不过能够被选中侍奉祭祀太阳的典礼,也算是这宫女的福气。” 宋昶说完,转身便走了。 皇帝与他相识多年,自然也猜出了宋昶的无意。 他略显遗憾地背过手,通知司礼监开始典礼仪式。 接下来的过程,便如绮霞所嘱咐过的一般,她只需规规矩矩地摆放祭品,再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 就连纪若昙趁着太阳升起的那刻,自柳夭剑中闪现去摘取扶桑神花的过程也异常顺利。 许娇河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整场都没有变缓的趋势。 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宋昶大有深意的“尚可”。 一时担心他会将幻符的伪装看破,一时又担心要是他看上了澄练,自己该怎么跟绮霞交代。 不过许娇河凌乱的心事,很快又被另一样麻烦压过。 ——她发现从扶桑树上旋身而返的纪若昙,半边手臂受了灼伤,鲜血淋漓。
第46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四十六天 纪若昙看起来伤得很重。 淋漓的鲜血顺着雪白衣袖而下, 在即将与地面接触的瞬息化作半透明的灵气散尽。 然而旸谷之内,并非适合交谈的场地。二人甫一照面,纪若昙立刻冲着被吓了一跳的许娇河微微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必太过忧虑, 而后散成比平日更为浅薄的雾气进入柳夭。 “祭天礼成,再鞠躬——” 几十丈外的扶桑树下, 司礼监内侍尖细的声音将许娇河从大片鲜血带来的冲击中拉回。 她涣散的视线重聚焦点, 恍惚地眺望着远方参天巨木上烈如火焰的重瓣扶桑。 ……纪若昙受伤了。 他、他怎么会受伤? 哪怕是勘尘之劫降临时, 许娇河也没见过纪若昙流血——顶多被九道惊雷劈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许娇河心跳得很快, 有些六神无主, 可又不好在众人瞩目的祭祀仪式上忽然回到怀渊峰去。 她强撑着平静的姿态, 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站在队伍顶端,和皇族并肩而立的宋昶,好不容易捱到祭祀典礼的结束回到内宫,便马不停蹄地前往约定的角落寻找等候着她的绮霞。 “姑姑, 我们快回去吧!” 许娇河来不及多言, 一迭声催促着绮霞返回住所,要把隐身藏匿的澄练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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