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不安感过后, 这些对于许娇河而言无法解决的事情, 转眼又被她抛诸脑后。 合修带来的舒适和愉悦, 使得许娇河的身心一整日, 都如同漂浮在软绵绵的云端之上, 就连晚上入眠时亦无知无觉一觉睡到了天光。只是在即将醒转之际,迷迷糊糊梦到自己似乎走在路上。 许娇河没有将这个平平无奇的梦境放在心上,照例在辰时中起床,前往膳厅用早餐, 期间又闻女婢进来回禀, 道明澹已然出关,稍后会带着如梦世之人前往藏宝库查看娲皇像的情况。 女婢询问许娇河是否打算出面陪同。 下一瞬看见许娇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有宗主手上的那块虚极峰令牌在,放眼云衔宗上下, 哪一扇门他会打不开?又不需要我割破手指放血, 我去费那个功夫干嘛?” 女婢无法, 只好退了下去, 将许娇河的原话经过十二万分的美化, 回禀给了明澹。 …… 用罢早膳后, 许娇河沿着曲径, 慢慢走回了内院。 一到院中,等候在门口的另一位女婢立刻迫不及待地小跑过来。 她告诉许娇河道, 九州的珍宝铺特意打了一批新首饰进献到怀渊峰,以供她赏玩送人。 许娇河顿时眼前一亮。 和漂亮精致的金银珠宝为伍,不比同讨厌的人虚与委蛇来得有意思吗? 她当即吩咐女婢们将那批首饰送入房中,而后紧闭大门,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欣赏。 一个人享受美好时光不够,许娇河又强行将纪若昙唤了出来,待在旁边陪她一起挑选。 攒南海珍珠的凤钗,累层层金丝的纤巧臂钏,浓绿通透的玉镯,还有烧蓝点翠的步摇。 绚烂迷离的光彩将许娇河的瞳孔点亮。 她心情很好,不住地拣出一样,放在对应的身体部位上比划,又嫌闭口不言、脸色微肃的纪若昙过于无趣,没话找话道:“既然我们得到了扶桑花,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欲海?” 往日里急着寻找的碎片的纪若昙,今日却把重心放在了旁的事情上。 沉吟几秒后,他问道:“你昨天,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 许娇河捏着珍珠流苏的珠钗,将其插在盘起的发髻上,来回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嫌弃颜色太寡淡,意兴阑珊地拔了下来,扔回首饰盒中,无知无觉地回答道,“没有啊,我睡得可舒服了。” 她察觉纪若昙的眉眼像是藏着他意,连忙问了一句道:“怎么啦?” “那也许是我受了伤,灵力有损才会有如此错觉吧。” 纪若昙顿了顿,慢慢解释道,“昨日深夜,我照常在柳夭剑中养息,忽然发现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不过没到半炷香又恢复了过来。我便探出灵识出去搜寻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可是住在小洞天最厉害的宗门云衔宗里呀,能有什么事?” 许娇河口不过心,把话说得很满,转头脖颈下意识一凉,无可避免地想起曾经闯进房间的黑雾。 她猛地把话停住,又觉得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有些尴尬,于是改为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夫君受了重伤,还要如此操心我,那伤口什么时候才能愈合?还是多多休息为妙。” 许娇河的尾音低了一些,尽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纪若昙不答。 他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然而承受九道雷劫之后,他的境界陡然跌落了大半。 以目前的元婴修为,实在很难看破一些高超的术法。 为此,他郑重叮嘱道:“你凡事多加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觉得你重新活过来以后,忽然变得絮叨起来了?” 许娇河一面敷衍着,一面从另一只绒盒中拿起了一串宝石项链。 她借着余光偷看旁边的纪若昙,见他张了张口,似是要继续啰嗦,连忙利用手中的项链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个啦,夫君,我看不到后面,你来帮我戴一下项链嘛——” “……” 纪若昙倒是不说话了。 可也没有半分打算行动的迹象。 许娇河索性转过身,用手捧着那串沉甸甸的项链,双眸眨了一下又一下,眼巴巴地望着他。 “……” 那两道目光尽管灼热,但并不具备太阳之火的杀伤力——纪若昙却莫名觉得,他宁愿再被扶桑树灼伤一百次,也不愿意坐在这里,与许娇河进行漫长而难捱的对视。 坚持十转呼吸后,他败下阵来,抿着薄唇站起身,向来只握刀剑的修长手指,拿起了精致却没有任何作用的首饰,只为得到靠坐在雕花椅上,实在美丽,又实在不好伺候的女子一笑。 许娇河配合地伸手扶起自己及腰的长发,露出纤细而雪白的颈项。 铜镜里映不出身后纪若昙的表情,她亦只能凭借呈现在青年眼前的肌肤去感知。 一串冰冷且圆润的东西压了上来,激得肌肤一颤,珍珠与润玉交织的繁复项链便无声无息地垂挂在许娇河的胸前——耳畔有机括开启又咬合的窸窣声响,纪若昙于她背后耐心又仔细地动作。 他第一次侍候女人家的首饰,沉默地观察环扣处几瞬,很快无师自通。 甚至替许娇河摆正位置,方便她评估这串项链与自身的匹配程度。 而唯一的不足,是他完成许娇河交代的任务后,由于急着撤离,常年习剑生有薄茧的指腹不小心蹭过了她掌下那段刻意保持距离的肌肤。 这个动作引起了两个人的惊讶。 只不过许娇河惊讶的是纪若昙的体温竟然比玉石还低。 而纪若昙惊讶的,却是许娇河的肌肤竟然比珍珠还要细腻。 两人一前一后,一时间失了言语。 一个望着铜镜发呆,一个则回到自己的位置,垂着眼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许娇河又找到了个让气氛不那么窘迫的话题:“说起来,夫君那间进不去的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宗主的令牌,连藏宝库的大门都打得开……却偏偏打不开夫君房间的门。” 纪若昙仍没有抬眼,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许娇河一愣。 《惊剑册》这么珍贵的秘籍,都被纪若昙随手塞在灯座底下——如果那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纪若昙缘何要布置重重法阵,去阻止外人的进入和查看? 她不解地注视着纪若昙,额头似有透明的问号浮现。 感应到对方的目光,青年淡声说道:“只要房门一直打不开,人们的视线就永远不会转移。” 许娇河听不懂他话里有话的言语,只是忆及《惊剑册》这个烫手山芋还在自己的灵宝戒里,有些烦恼地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惊剑册》拿回去,留它在手里,我可是日夜悬着心……” “你就没有想过,将《惊剑册》交出去,以此换取自己渴望的东西吗?” 纪若昙忽然抬起面孔,平静地问道。 “夫君在说什么傻话?” “那《惊剑册》唯有你我二人可以看到,我又能交给谁……” 许娇河拧着眉,只认为纪若昙自受伤后,似乎人也变得笨了不少。 谁料,他指明了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别人虽发现不了《惊剑册》的存在,你却可以看见其中的内容,若真的想要交换,找些纸笔,从头到尾誊写一遍就是了。” 许娇河:“?” 为什么同样长着脑子,纪若昙能想到,她就想不到? 她揉了揉鼻尖,顺着纪若昙的话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那自己能拿来交换什么? 财富? 权力? 还是万人之上的地位? 财富她继承了,权力纪若昙也给她了。 万人之上的地位,只要顶着无衍道君遗孀的名头,小洞天中又有何人胆敢对她不敬? 许娇河思量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早就拥有了小时候向往的一切。 她略带迟疑地对纪若昙说道:“算了吧……我能交换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好像都给我了。” 在将近半个月以前,游闻羽也曾提到过,想要彻底占据繁阁的主导之位,仅需派人暗地里将纪云相杀死就可以,那样绝了如梦世的念头,也熄了纪家想要凭借他来和纪若昙这一脉争权夺利的心。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我只喜欢钱财和享受,对人命可没什么兴趣。” 这句话如同烙印清晰地镌刻在许娇河的脑海中。 但凡涉及到快要超过原则的界限,它就会时刻浮现出来,提醒着她当初的本心是何。 “……只要夫君任我花钱,让我小命得保,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那么在目标达成前,我都不会背叛你的。”许娇河思考再三,向纪若昙保证道。 纪若昙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于是许娇河打算趁热打铁,把《惊剑册》拿出来交换于他。 然而没等她打开灵宝戒的空间,找到《惊剑册》的所在,外头听从命令,无事不在门口逗留的女婢,忽然小跑着靠近砰砰敲门,急切道:“夫人、夫人,您在休息吗?藏宝库出事了!”
第49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四十九天 出事了? 女婢急切的呼唤入耳, 许娇河打开灵宝戒的动作一滞,随即与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面面相觑。 她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纪若昙回到柳夭中去, 而后小跑过去打开了门:“出什么事了?” 女婢下意识侧头, 朝着内院入口的方向看了眼,才转过来匆匆对许娇河说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众目睽睽之下, 那宗主派来的人怎么也不肯说……只知道应该是跟娲皇像有关系!” “娲皇像?我都特地避开了这件事, 怎么倒霉也能落到我的头上吗……?” 听着女婢的回禀, 许娇河皱起眉, 烦恼地小声嘀咕一句。 不过既然是明澹派人来请, 想必这趟浑水她是不蹚不可了。 思忖几秒,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势单力薄,她对女婢道:“你再叫个人,两个人和我一起去。” “是, 夫人。” …… 许娇河带着两个女婢, 颇花费了一番功夫,才穿过九弦乾坤阵。 她进入藏宝库门口时,里面的一切都是昏沉沉的。 万籁俱寂, 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许娇河站在入口处的白玉永燃灯旁朝里看了看, 才发现以明澹为首的众人正站在最深处。 他们围着一面墙, 却无人说话, 面色个顶个的不好看, 流淌其中的气氛阴沉得可以滴下水去。 这是在干什么? 许娇河心生迷惑, 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明澹面前。 她朝明澹行了一礼, 冷不丁看见博古架的背后,灯火不曾照亮的角落, 游闻羽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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