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将目光收回来,落在他的脸上:“幻境中,鬼城虽黑暗,我却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虚妄,闭塞耳目不去管,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但境外,人之性命,九州走向,正邪对立,天道崩坏,都能够预见,我怎么都难以静心……亏得之前我还劝你放下心绪,原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薇:“我记得,你曾问我,若得知宿命,会当如何?” 她“昂”了一声:“我是问过。” “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回答的?” “……若得偿所愿,便算死得其所。” 他点点头:“此话赠你,也正合适。” 阿俏不由挑眉,挪了挪脚下,贴近他,胳膊只差一掌之距就能碰上,“那你为何还会有灭世之心?” 已入夏,天气炎热,她突然靠得这么近,空气似乎都变烫了。徐薇怔了怔,垂眸道:“为了能让你尽早回到应回之地。” 阿俏也一怔。 久久过后,她眨了眨眼,压下情绪,问:“……为了,我?” 话尾的颤音还是暴露了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竟是为了她。 她一缕异世之魂,竟配用九州来换? “仙长,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否则…… 徐薇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须臾树下,你提起过你的家乡。我虽不知道异世是何处,但此间境碎,你应当就能回到故乡。” ……否则,我就要亲你了。 说刚说完,身边一晃,阿俏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将徐薇压倒在榻上。 流焰在身,注定她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比以前要烫,掌心更是热得灼人。可即便身上再热,她的语气还是有一股难喻的江南水意,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什么都让她去想,什么都让她去猜,可她能想透、能猜中的,从来都不多。 徐薇一如往昔地安抚她:“你愿意停留此世,是我的幸事。” 话落,唇上一烫,是阿俏闭眼压了下来。 她眼角的一颗泪,刚好砸到徐薇眼下。 夏天的一把无名火,凭空烧起来,烧得有情人心神震颤。药香萦绕在两人鼻间,又苦又涩,偏因浅薄一吻而生出甜味。 阿俏心头酸涩。 她想问徐薇,值得吗,却已能想到他的答案,必定是和缓地、轻柔地看着她,眉眼间又带笑,低声念念“值得”二字。 徐十七,一生痴绝之人,跌落红尘,原来是这模样。 光风霁月,琨玉秋霜……全是假的。 阿俏与他分开,睁开眼,看他几秒,再度覆上去,“你是千古第一痴傻。” 一吻尚怔,梅开二度,徐薇回过神了。 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烧得外头听令的灵傀都放慢了车速。 车内乱七八糟,《长乐恩情录》被搅到一边,倒扣在案,看的是“丛中娇俏”那一章,被翻到的茶水沾湿,字墨晕开,只剩个“俏”字,却也字形模糊紊乱,绕似动情。 那药香你来我往,前追后逐地推了遍,最后终于止在一声哼里——是车轮一颠,阿俏磕着案角,吃痛下又不小心咬着了舌尖,本就麻了的唇舌再受重创,疼得眼泪花花,一时间什么也管不上了,埋头在徐薇脖间只顾着喊“好疼”。 徐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语气里全是笑意:“行车乱来,自食其苦。” 阿俏大着舌头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我紫听了李两下,似随烂来?” 他一愣,随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眼睛都要笑没了:“是我乱来。” * 灵傀车跑在山谷间,两日未停。 第三日,抵达千山壶口,是个清晨。 杳杳山色如青黛,雾浅连天,山间的清树叶上仍挂着露水,草木也湿漉漉。收了灵傀后,两人徐徐踩着山道,没入谷雾中。 鸟兽晨鸣响彻山谷,空灵飘渺,阿俏驻足定耳,听了片刻,扭头道:“似乎是十二广尾彩雀的叫声。” 徐薇颔首。 “听动静,数目还不少。” 至少几百来只。 徐薇:“医谷天材地宝繁多,凡可入药,一应养在山谷。年头久了,就多出不少奇珍异兽。” 阿俏“唔”了一声,撩撩裙摆沾上的湿露,快步跟上他,一路碎语。 “听闻元极医仙性情乖张,江湖上,他的名声似乎不太好,是真是假?” “医仙虽行事独特,却并不像人口所传的那样乖戾。” …… 不多时,山谷深雾渐渐消散,雾中显露处一座嵌于群山间的水玉壁楼,中沉清湖,倒映天景,走兽飞鸟停歇,鸣声不绝。 山道关下,狂狷地扎着一尊高石,飞题“医谷”二字,有两着修服的守谷人抱剑玉立,腰间玉令是医谷制式。 壁楼在群山脚下,过山关后需得往下走,连山之间只此一条山道。到了山关,守谷人将二人拦下,道:“医仙闭关,二位请回。” 阿俏下意识看向徐薇。 徐薇很讲礼节:“清玉徐薇,劳烦通报。” “二位请回,”左边那位还算客气,说话时至少还看着他俩,右边那个眼皮子几乎都要合上了,只剩一张嘴皮子开合,像是熬了大夜似的,懒洋洋的,“医仙闭关,即便是云京的仙尊来了,也一应不见。” 好大的排场,阿俏心想,以郁琮的脾气和修为,恐怕轮不到医仙决定见与不见。 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千里迢迢赶来医谷,必是有求于人,也不会撕破脸搞得太难看。这两位俨然是见多了自视位高就拿身份压人的外客,应付起来一水儿的套路。 徐薇也不反驳他二人,和蔼地点点头,对阿俏和声道:“医仙片刻就到。” 阿俏一愣。 两个守谷人也一愣。 须臾,右边那个半眼子“呵呵”两声,翻了个流畅的白眼,对左边道:“你盯着,我睡会儿……” 没说完,左边修士微微皱眉,回身朝山谷间下望。 只见群山浅雾间一抹白影闪过,只消弹指就穿雾抵达山关。 随着一声鹤鸣,一道身影从白光中显露出来,青玉长袍,头发高束,模样俊秀飘逸。 守谷二人立刻站直了:“医仙。” 阿俏定睛,将其看了个仔细。 她原以为,医仙六七十岁,少不了得长些胡子白发,却没想竟这么年轻,修为也不低。 元极医仙来得似乎很匆匆,衣角也湿着,显身后朝守谷人敷衍“嗯”了一声,走到关外,有礼道:“尊者。” 守谷二人微怔,不约而同看向徐薇,后者客气地将来意说明,说完朝阿俏伸手,待她过来,对医仙道:“有劳医仙。” 医仙显然是个不爱说话的,脸上表情清清淡淡,虽说恭敬,但只走了个形式,嘱咐二人继续守谷,领着徐薇和阿俏,顺下山道。 一入谷,有药童来接待,医仙叮嘱几句,药童轻巧地说“好”,对阿俏道:“二位请随我来。” 他们要去的,是那连山壁楼的其中之一。 到了,是一座很精巧的木阁,不算宽阔,胜在细致。小阁内置俱全,里外阁间摆满药物,用两扇丝影屏风遮着,里间的床榻靠窗,抬手可掀开落窗纹花帘,正对谷间清湖和青黛山影。 这小阁,倒很对应徐薇的口味,起风时在窗边摆案,估计他能喝上一天的茶。 “我曾在此住过一段时日,”徐薇像是猜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人站在屏风外,声音随风飘过来,“此阁景色尤甚,适宜静心养伤。” 阿俏回首,看向屏风上的蝶影,也看向他的身影,想了想,问:“你站在屏风后头,是要与我避嫌吗?” 徐薇被她一句话闹得噎了一下,走出屏风,来到她面前,无奈道:“毕竟是你的住处。” 这一想还真是,她虽进过徐薇的屋子,躺过他的床,甚至还往他怀里钻过,徐薇却好像从没未经允许闯过她的房间……除了淮阳客栈,十七把她敲晕那次,一醒来就是个人影坐在桌边。 啧,还怪讲君子之仪的。 阿俏心里酿起小九九。 徐薇越这样,她就越想撩拨。 用神识确认药童不在,附近百米也无人后,她盘坐上榻,没骨头似地伏在案角,斜眼道:“以后,我们不得住在一处吗?” 大约是头一次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缘故,卖娇让她学得四不像,软手软脚的,不像榻上美人,反倒像个空有皮囊的瘫子。 好在这瘫子腿长腰细,即使原地大蹦起来也不会太难看,顶多使人震惊须臾。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徐薇倒不会嫌弃她—— 或许,会有一点点。 他说:“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学。” “……哦。” 阿俏立刻整理仪容仪表。 徐薇:“流焰可有异常?” “还好,还没有要发作的迹象,”她往边上挪了挪,给徐薇让出一截好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你说的缓解流焰的法子,需要多久?” 徐薇在她身旁落座:“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与体质有关。” 阿俏瞥了眼他身左,还有好大的空。 离她这么近,口嫌体正直。 “缓解流焰,需每日夜间用药泉浸泡三个时辰,彻洗筋髓。其中一味药草名为‘寒断’,药气入体催生寒意,分外难熬,需吃些苦头,因此前几日我会陪着你。” 阿俏:“之后便要我独身硬扛了吗?” 徐薇看她的眼神出现了细微变化。 阿俏见好就收:“不是说,元极医仙脾性乖张吗?我看他,却没怎么刁难你。” 徐薇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说:“百年前,鸿野纷乱时,我曾救过他祖父一命。” 阿俏:“……” 好像又踩到年龄的大雷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这么说,医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外界对他的传言,岂不是空穴来风?” “医仙救人,全看心情。心情不好,就会对外宣称闭关,几年不出山日,如你在山关所见。此外,他还有一行医习惯,相同病症,只治一人。” “只治一人?”阿俏对这人的认知立刻改观,“那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会儿我应该早被撵下山了。” 徐薇看向她的眉心,道:“神罚之伤,世之少有。医仙花了五年时间才勉强寻得缓解药法,你若肯长久地待下去,以便他寻找解伤办法,他应当也会很愿意。” 阿俏摇头:“我不肯,困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是要闷死我。” “若我陪你?” “嘶,”阿俏轻轻抽了口气,抓住他的衣袖晃了两下,“流焰虽然痛苦,又不是熬不过去。等这段日子过去,我闭关修炼修炼,等待破了金丹境,压制流焰就更得心应手……好歹我也曾是个大乘,你对我有点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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