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跟柔顺不柔顺没关系,林观音生前就很柔顺,但过得相当不好。 不过这大夫毕竟是男子,体会不到林观音艰难的处境很正常,她接了大夫的好意,向他福了福身,大夫看她做派,心想,怎么感觉是个大家小姐。 她还真是。 不过,现在不是更好。 张之维靠在门外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也不能催,于是闭着眼睛,靠着药房外站着打瞌睡。 林观音是个哑巴,平时行事几乎没有声音,呆在她身边不管外边有多吵,都会觉得安静。 林观音站在张之维身边,见他闭着眼睛,便站在一旁等着。 等待并非一件无聊的事。 她现在可以触碰事物,可以闻到味道,和张之维肩并肩,就着浓重的中药味,听着外头小孩子嘻嘻哈哈打闹;看到厉害的妇人追着自家丈夫捉奸,然后被骂了便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也看到小摊小贩大声吆喝,卖力叫卖;或者是衣衫褴褛,臭不可闻的乞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闭着眼打瞌睡;以及…… 那些头上插着草,被人贩子拉在街上,当成货物发卖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极其鲜活,也极其麻木。 这是最糟糕也最黑暗的时代,也是改变最大的时代。 林观音站在张之维身旁,心里感叹道,这世界还大得很呢! 张之维感受到身边平稳的呼吸声,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入眼便是林观音的面目。 周莲和她有几分相似,时间长了,他都有点忘了林观音本来的面目了。 嘛,不过林观音长什么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身极其神奇的林观音。 林观音见他醒了,笑眯了眼睛。 张之维见她笑,便也笑了。 他低声问道:“那老头唠叨完了?” 林观音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赶紧往后看了一眼,然后那手放在嘴前,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后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别这么说,他能听到。] 张之维声音大了:“听到怎么了?” “你都医好了,我还怕他这个小老头?”张之维越说越嚣张,“我跟你说这些老师傅就这样,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整天神神秘秘的,传个道,布个教,都得半夜三更的……” 林观音见堵不住他的嘴,赶紧踮起脚拿手去蒙,林观音虽然曾经满手暗疮,但周莲是个千金小姐,细皮嫩肉的,盖住张之维的脸,无论是张之维还是林观音都觉得触感好像有些怪。 具体怎么怪法,大概是双方之间身体差异太大了,稍稍碰一下,那种异样的感觉都会尤其明显。 张之维因为这种怪异的感觉住了嘴。 林观音则赶紧撤了手,跳回原来的位置——张之维的身边。 林观音似乎有些不自在,而张之维则扫了一圈林观音方才看到的景象,心情有些沉重,他拍了拍林观音的脑袋,沉声道:“走吧。” 他又背起他那个沉重的货箱,货箱又麻绳的牵绊,甩来甩去的,林观音不再是触不到的鬼魂,他怕打到林观音,便让她走在他身前。 林观音手上拿着一个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在前头一直轻轻摇着。 他听着林观音手里面的声音,淡笑着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向前。 * 他们离开城镇来到了乡村田野间。 种植水稻的田地连了一片又一片,田地里除了辛苦劳作的佃户,再无其他。
农民的妻子们箪食瓢饮,带着窝窝头和一些就饭的咸菜,他们身后跟着三两衣不蔽体的儿童,跟在母亲的身后,开心地在田野里奔来跑去。 林观音是个天生异人,极招动物们喜欢,小鸟儿飞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家家户户的大狗只要是没栓了绳子的也都跑过来了,它们绕着林观音兴奋地又叫又摇尾巴。 这吵得张之维不得安宁,他臭着脸,心想怎么把这些捣蛋的小东西们赶走。 “阿音呐。”他一喊,林观音就会立即转过头,她手里摇着的拨浪鼓停了,疑惑地望着他。 算了,他想,吵就吵吧,又不会吵死了。 于是又说:“没什么。” 但,林观音跟他相处日久,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性,毕竟她以前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小可怜,这本事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伸出手,那些鸟儿便停在她的手心里。 [别出声,安静一些,吵着先生了。] 小东西们听到了,立即住了嘴。 林观音转过身朝张之维笑了笑,然后转回去又开始摇拨浪鼓,田野间便只听到拨浪鼓的声音。 在田野里撒野的小孩儿,从半人高的稻苗里,钻出脑袋,看到了林观音,便大声喊道:“姐姐,你手上是什么东西呀?!” 林观音不会说话,便停了拨浪鼓,朝他们那走过去,弯下腰,交出了拨浪鼓。 小孩儿好奇地拿着拨浪鼓,学着林观音刚刚的样子转了转拨浪鼓,随即传来闷闷地鼓声,这些乡下孩子几乎没有玩具,田野、森林、湖泊就是他们游乐园,也是他们最好的玩伴。 一拿到这个小玩意,好奇又兴奇,在林观音温柔的如同母亲的注视下,开心地哈哈大笑,不住地摇鼓。 几个小孩儿,见只有他玩,可不开心了 扑上前抢他手中的鼓,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林观音拦都拦不住。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张之维施用金光咒,轻轻一别手,金色的光芒就伸出如同一个巨大的手,一一将小孩儿们拉开,小孩儿们被悬到空中,然后又被轻轻放到地上。 年纪最小的孩子还以为在玩呢,开心拍手掌,看着远处的张之维,说:“再来一次。” 把我当秋千呢? 我张之维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张之维拒绝了他的请求,并告诉他:“拨浪鼓还有很多,回去让你妈找我买。” 小孩儿哪懂家里贫穷这个概念啊,眼馋地看着张之维从货箱里拿出一堆拨浪鼓,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张之维抱着这些鼓站起来,他跟山一样高,这些小孩儿趴在他腿上,跟爬山一样,要爬到他身上去。 这是小孩儿,又不是陆瑾,张之维总不能一巴掌拍开吧? 所幸,林观音拯救了他。 原本跟着她的看门狗,挨个认领了自家小主人,轻轻提着他们的衣服,往回叼。 张之维还是那句话:“找你妈去。” 找妈就找妈! 这些孩子转头就跑,他们找到田野里,陪着父亲聊天的母亲,母亲们一边听丈夫闲聊,一边弯下身,去捡主人家不会要的掉在泥土里的稻米。 她们小心翼翼地又喜悦地拿着这些稻米,心里想着,明天做饭可以多填些饭食。 而天真无邪到可恶的小娃娃们扒住她们,开始索要玩具。 就算身边休息的父亲把他们抓到手里,拍屁股也没能消除他们要玩具的决心。 他们一边哭一边说:“我要拨浪鼓,我就要拨浪鼓!” 哪来的拨浪鼓? 很快走来的林观音和背着货箱的张之维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呀,是卖货郎啊!”其中一个妇人喊道。 卖货郎不时回来村里,但是这活又苦又没什么油水,加上他们这里城镇太远了,所以村里要等卖货郎得等好几个月。 几个妇人立即将手里珍贵的米粒放到怀里,然后一窝蜂地去找张之维,他们将张之维团团围住。 问东问西。 张之维是卖货郎中的佼佼者,就凭他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就能靠东西够全够多,俘虏众妇人的心。 林观音负责找货和收钱,张之维负责交流。 他蹲在地上跟头伏地雄狮一样,偏偏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本来妇人还不敢上前,但看着好看面善的林观音笑着站在他旁边,一下子又能放下戒心。 女人站一起说起话来很快就打开了话题,买个东西,既不利落话还多得很。 但没关系,张之维要的就是跟人打交道。 就算被人刁难,他脾气也好的很。 她们问起林观音是谁。 “你问她?”张之维态度非常好,“这是我夫人。” 她们不信,窝在一团笑话他。 林观音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她一直没说话,妇人们发现她是个哑巴。 哎,是个哑巴,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啊。 张之维的话可信了。 有几个人身上没带钱,选好了东西,跟张之维商量着回家去拿。 张之维点点头,笑道:“好啊,我和阿音会一直在这里。” ----
第7章 银簪 ==== 张之维和林观音滞留原地等着几位妇人过来。 田地里休息的农民们则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有的没成亲的小子看到林观音那张白净秀美的笑脸直红脸,然后被自家的兄弟笑话。 女人们挑完东西,就有大小伙子鼓起勇气走过来,他看了眼一边的林观音红了脸,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扭捏地不行。 张之维看他那个样子,摸了摸下巴,心想怎么招,跑到他面前撬墙角啊? 啊,这话好像也不太对。 说的就像林观音是他的人似的。 那换个词吧。 张之维笑了笑,问他:“干嘛,要抢亲吗?” 喂! 你这话更不对劲。 千万不要劝张之维,这家伙是个词汇量极少的杠精,一个不对,说的词就更过分了。 小伙子脸当时刷地一下就红了,他连忙摆手,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他看着张之维那张极富压迫感的样子,吓得退了几步,然后小声说:“我想让姑娘帮我挑一根银簪。” 银簪? 张之维顿了顿,看向林观音,林观音也同样看向他。 小伙子看他们那个样子以为没有,小声说:“没有也没关系。” 毕竟卖货郎也不是全能的,什么东西都有。 不过张之维是全能的,他还真有,就是少,他收货的时候考虑到乡下一些地方可能买不起银簪这类东西,就只挑了几枚样式简单,掺银量少的廉价簪子。 他先是喊住了小伙子,然后让林观音帮忙找找银簪,而后有点好奇这么个穷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黑不溜休的小家伙买个簪子做什么。 问到这个,小伙子更加害羞了,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红,搓了搓手,轻声说:“是聘礼。” 他说,他在隔壁村里有个定了亲的姑娘,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儿,不将究嫁妆这些,但却很讲究彩礼,毕竟乡下姑娘跟城里面的不一样,来到婆家不仅负责生育子嗣还得下地干活,有的过分的人家,自家丈夫不干活懒汉一个,踹着自家刚刚下了崽的婆姨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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